但这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去年年底,鬼面军闯入潢水流域,烧杀抢夺奸淫掳掠。几乎无所不用其极,耶律安抟本身是契丹人,熟悉潢水流域地理,攻击的都是的这个地区的软肋,来去如风。兵不留行,一场大火毁掉了数万亩农田,烧毁了契丹所经营的上百座牧场,将一个富饶的潢水流域变成灰烬,去年耶律德光见到这里劫后之景象,激愤得当场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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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的春夏来得晚,但如今春也已将尽,当鬼面军踏上潢水流域时,一路仍然是惨不忍睹的景象!
去年冬天,这个地区不知有多少老弱活活被冻死饿死,在唐军威胁之下、严寒酷冷之中,他们的尸体甚至都来不及好好掩埋,半冰雪半泥土地就盖上了。
如今冰雪融化,野狗竟将一些尸体拖了出来,鬼面军南行的一路,不断会看到支离破碎的残肢断腿,一路南行是一路的荒凉,一路的悲切。
同样是过冬,石敬瑭是在洛阳醉生梦死,因为那时他失去了希望;张迈是在秦西苦苦经营,因为他还有大把的未来;而耶律德光这边,竟是任凭临潢府荒芜,任凭临潢府凄冷,任凭临潢府持续地做一个人间地狱。
耶律德光不是不想恢复这里的这一切,但他知道恢复不了,更何况谁都晓得,寒冬一过,杨易随时都可能南下,那时候临潢府一定会成为最后的决战战场,既然如此,还花什么力气呢?
过了曳剌山后,潢水流域再无天险。
耶律德光沿途竟也没有安排任何阻遏,就任凭鬼面军闯到上京城下!
无比诡异的,从曳剌山与永安山的缺口一路过来,耶律安抟竟然连一个人都没见到!
耶律安抟在出发之前,是许诺部下任其掠夺的,但到了这里才发现掠无可掠,夺无可夺。
去年冬天,能烧的东西他都烧了,能带走的东西他都带走了,但潢水流域毕竟不小,耶律安抟又只有区区半个月的时间,毕竟还是留下不少东西——尤其是上京城都没动过。
可是现在,整个潢水流域除了上京城外就是一张白纸!耶律德光却把耶律安抟都来不及毁掉的东西都毁了个一干二净!
难道这里真的成了地狱了么?
契丹人就算要坚壁清野,也清得过分干净了吧。
所以耶律安抟一路走,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却是越走越慌!
部队一直开到上京城下,才望见他又熟悉、又陌生的契丹都城!
说熟悉,是因为耶律安抟生长于斯,说陌生,是因为这座都城成为的整个地形全变了!原本纵横数十道的灌溉沟渠,全部被填得坑坑洼洼,所有能资敌的东西都毁掉了,连可能用来做攻城器械的树木都被毁干净了!
耶律德光究竟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只看到这一切,耶律安抟就知道自己的故主、现在的敌人已经做了背水一战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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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丹毕竟是契丹,哪怕是最落魄的时候,也仍然不会是困守城内的懦夫。
望见鬼面军靠近,上京城门打开,一支骑兵开了出来。
骑兵人数不多,只有两千人,耶律安抟手一挥,六千附属于他的部落骑兵就从两翼冲了过去,形成月牙形,对出城而来的两千骑兵形成半包围的形势。
眼看着这支骑兵若不退入城内。就会落入包围圈中,但他一旦后退,鬼面军就能封锁城门,耶律安抟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封住城门就不紧张了,大可等郭漳、卫飞抵达然后合围攻城,最好是等到杨易的大军抵达,给契丹做一个收场。
去年自己一路狂杀,该表的忠心都表了,该立的功劳都立了。当然。也不排除这一路来的见闻让他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点恐慌——这些个场面。让耶律安抟觉得,耶律德光真有打算奋死一战!
狗急了还跳墙,何况是一个曾虎吞万里的万乘大国,一个曾经威临华夏的盖世强族!这样的敌人垂死一击是很可怕的。就算没法将杨易打退,至少将一两个名将拖入地狱是不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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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要落入包围,但那支骑兵仍然没有后退,而是选择朝着包围圈深处继续前进,他们的马没走得很快,甚至都不是跑马,而是慢走,终于鬼面军的两翼由伸展变成合拢,这支契丹骑兵陷入包围了!
就在这时。所有契丹骑兵忽然停下了——他们走得并不快,所以停得也很自然。
然后所有人一起下马,只剩下一个大将稳稳坐在马上,出列叫道:“老夫耶律颇德,来将是谁。通报名来!”
耶律安抟心中一凛,他知道耶律颇德是契丹宿将,胡名兀古邻,早在耶律阿保机时期就当上了皮室军左详稳,深得阿保机信任,耶律德光继位之后对他也十分尊重,这次契丹南侵甘陇,就是留他镇守上京——虽然当时没人想到上京会遭受袭击,但能成为老巢的留守,耶律颇德的资历威望可想而知。
耶律安抟摆手示意,原本已经蠢蠢欲动想要攻击的两翼便在号令下停了下来,攻击没有马上进行,但包围仍在继续。
耶律安抟催马走到阵前,走到高声说话能听见彼此的距离,有两面盾牌卫护在他两侧,以防冷箭,耶律安抟喊道:“兀古邻将军好!”
耶律颇德资历虽老,眼神却奇好,隔着老远也望见了耶律安抟那张被毁掉的脸,惊叫道:“安抟,是你!”他随即悲愤地叫道:“果然是你!你就是这支鬼面军的头儿?”
耶律安抟道:“是!”
耶律颇德惨叫道:“好,好!没想到杀我契丹杀得最狠的,不是汉人,竟然也是一个契丹!”
耶律安抟道:“去年冬天我纵马临潢府,因听说兀古邻将军在皇都,所以未加侵犯,不过去年的好运,不会第二次降落在上京了,兀古邻将军,契丹大势已去,你不如也跟我弃暗投明吧。我可以,只要你随我投奔鹰扬旗下,天策大唐军中定有将军的一席之地!”
耶律颇德一声苦笑,随即一声惨叫,大声道:“未加侵犯?你是不敢来吧!罢了,我也不和你废话,今天我出城来,是要给你传一句话!”
“什么话?”
“汗血骑兵团不会来了,陛下以燕云十六州为代价,买得石敬瑭进攻天策,如今他们汉人正在自相残杀,鹰扬军如今已经变成了一支孤军。”
耶律安抟听了这话心头一凛,一时之间难以辨别真假,两军对敌,编谎话以打击对方士气是常有的事,但耶律颇德那句“以燕云十六州为代价,买得石敬瑭进攻天策”太有说服力了,耶律安抟乃是契丹一代智将,通悉胡汉事务,揣摩着石敬瑭的性格,觉得石敬瑭为此而与张迈同室操戈的可能性实在不小,因此分不清楚这话的真假。
耶律颇德又说道:“这个临潢府,去年你毁掉了一半,今年年初,陛下又下令毁掉了另外一半,你可知为什么?”
“是要坚壁清野么?”
“坚壁清野?”耶律颇德一声冷笑:“那是汉人的玩意儿!陛下彻底毁掉临潢府,是让它给杨易陪葬!鹰扬展翅,横扫漠北,杨易是汉人中不世出的名将,他当得起这份葬礼!我话尽于此,至于你能不能活着将这句话带到杨易身边,就看你的运气了!”
他说完这话,没有前进,反向后退,他身后的契丹骑兵忽然全体上马,跟着便猛地如潮水般杀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