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人不止是他的部下,更是他的手足,是可以将性命交托的人,这两年远征漠北,迂回万里,彼此都抱着今生不能再见的念头了,此时陡然相遇,谁能忍得住那恍如隔世后重聚的情感宣泄?
五个人抱成一团,谁也没说话,只是石坚在嚎啕着:“元帅,元帅!”郭漳叫叫唤着:“迈哥哥,迈哥哥……”
然而帐内所有人都清楚他们的无言之言是何等的欢喜,又是何等的感伤。当初在甘凉分离时,仿佛已经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了。
杨信折从适等见着,也跟着流泪,薛复为人理性,这时也忍不住双眼含湿,李膑从帐外被人推进来时,也跟着垂泪,范质魏仁溥李昉等文臣看了只是感动而已,高怀德却是热血沸腾,心道:“我要是生在新碎叶城,跟着元帅一路朝东打过来,那可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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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彦卿率领石公霸王景崇赶来拜见的时候,心中不免惴惴,路上遇到景延广,彼此只交换了一下眼光,都未说话,这是符彦卿第一次以臣子的身份拜见张迈,他都不知道这位新的主上会给他们什么样的对待,不料入帐之后没见到一个高高在上的张迈,没见到一个威严不可侵犯的张迈,却见到一个和几员连横刀都没卸下的将领抱在一起流泪大哭的张迈。
然而符彦卿等受到的触动,却比看到一个高高在上皇帝模样的张迈更加深刻。
这就是他们的新主上啊,一个征服万里,却仍旧与部下保持类似于亲人般关系的男子,这样的男人,完全超脱了符彦卿等的想象。在他们侍奉过的君主之中,哪个也不曾具有这样的气质。
张迈看到符彦卿等进来,收泪笑了笑道:“看看咱们像什么样子,叫人笑话了!”
石坚等一听,赶紧抹了泪水,与卫飞等人各按班列,站得就像柱子一样笔挺。
符彦卿与景延广却更是黯然了。石坚等人早已进入幽州,符彦卿等都认得,而此时看见了这场景再听到这话,便知自己与石坚等人“内外有别”。
四人待张迈归座后便行礼参拜。
诸将礼毕。张迈调整了一下哽咽的语调。对符彦卿等抚慰了一番,这才说道:“今天召集诸位前来。是有几件事情。第一,咱们会师幽州,少不得要庆祝一下的,因此从今天晚上开始。各路大军分为三班轮值,每夜一班,篝火夜宴,酒肉不限,全军狂欢。”
诸将一听都是大喜,张迈又道:“至于第二件事情,我打算在秋收之后。举行一次大阅兵。到时候幽州地区所有军队都要参加,现在在武清县的范延光,我也已命他好好整训部伍,届时也要来。各位回去之后要好好督促士卒勤加训练。让我看看各位的风采。”
诸将一听,心中或惊讶或欢喜,但人人都有几分兴奋!特别是漠北归来的将军们,在漠北的厮杀只通过战报呈现,元帅没有亲眼看见,这一回,可得好好表现才是。便是符彦卿等人心里也有打算,知道这次阅兵或许会影响到自己的前程。
“至于第三,我要颁布一条秋收不战令,传布天下!”
“秋收不战令?”
“是!”张迈道:“秋收快到了,过去这一年,无论中原还是塞外都经历了重重劫难,因此我要发布这条命令: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农忙结束,中原大地全面止战!谁敢妄动刀兵,不管是什么原因,秋收结束后我都要第一个讨伐他!凡我控制下的所有军队,都必须尽力保护秋收。有敢侵夺农田者,斩!”
符彦卿大是感动,屈膝道:“元帅果然仁者之君,天下得君如此,何其幸哉!”
张迈笑了笑,道:“没想到符将军也挺会掉书袋。”
帐内诸将一听都笑了起来,符彦卿一开始是有些愕然,再看张迈的微笑似乎并无恶意,心中反而一阵轻松一阵欢喜,君上肯跟自己开玩笑,这对自己来说是一个好的开端。
张迈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事,我要传檄中原——自潼关以东,所有归我统属的州县,今年农税全免!河北,山东,被石敬瑭搞得衰疲不堪,如今必须设法给大伙儿休养生息。”
此言一出,不当家的诸将都点头称善,但范质魏仁溥却是愕然——他们是儒家子弟,历来鼓吹仁政的,但问题是如今他们是当家的人,自然明白这么做的结果是什么!就是薛复,也是皱眉。
张迈真要这么做,对他们来说压力就太大了,只是他们却不好反对,张迈这条仁政,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河北、山东,如果因他们反对而作罢,回头会被父老乡亲戳脊梁骨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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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件大事安排下去后,张迈又问众臣诸将还有没有大事奏报。
薛复虽有几件安排,但都准备会议结束后再与张迈商议,符彦卿见无人开口,再次出列,奏道:“登州赵赞,派有使者前来幽州,如今就在末将帐下,依臣路上观测,彼确有投诚之意。伏请元帅召见。”
张迈奇道:“登州?”
他知道登州就在山东半岛的北部,属于山东,是中原最重要的海港城市,如今山东官员跑来投降一点也不奇怪,只是这段时间投诚的州县官员多了,除了个别突出的人外,可没资格跑到张迈帐前来,更别说区区一个使者——再说登州的官员不去邺都投靠,却走幽州的门路,这是什么道理?
曹元忠忽然插口道:“登州的长官,不叫赵赞吧。”这段时间他负责对外交涉与收降,不但河北,山东地区的县以上官员也了如指掌。
“是。”景延广道:“赵赞不是石晋的官员,他是赵德钧的孙子,当初赵德钧窜入山东,又覆灭于山东,其余部拥戴着赵赞窜入海岛为寇。石晋内忧外患之下,竟缓不出手来赶尽杀绝他。不料这赵赞颇有才能,他的兵马袭击了登、莱、诸州,尽得沿海船只,而后便在登州海外的海岛之中安顿下来。登州莱州的官员,虽然还是石敬瑭任命。但港口都被赵赞的人控制,石敬瑭派去的官员反而成了摆设。赵赞借着海外贸易,东通高丽、日本,南通吴、越、闽、汉。短短数年之间积攒了偌大的家当。如今赵赞愿举家财求封。此人之降,不仅可为我军带来偌大财力。更是能帮我们开拓一条海路,非是一州一地可比,元帅目光远大,自然知其轻重。”
张迈只听了一半就喜出望外!
天策的人力资源毕竟也是有限的。好刀都用在了钢刃上,这几年张迈将绝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契丹与中原,对东南沿海的关注就相对缺乏了,但现在打到东海边上,形势自然又不同,何况海上力量在张迈的心目中,只会比符彦卿预料的更高出十倍!如今符彦卿竟然带来了这样一份厚礼。这对张迈来说,可是一份不亚于平幽仓的大功!
张迈挥手道:“诸将帅且回去吧,只薛复、元忠、文素、道济留下议事便可。”
诸将便拜辞离去,符彦卿见张迈的眼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也就没有出去。
诸将走后,张迈对马小春道:“将桌子重新摆一下!”
马小春便带了两个侍从将六张桌案摆成圆形,又在张迈的案侧摆了一张小案,让李昉好做记录。
张迈道:“坐着说话。”
符彦卿见薛复等分别坐于左右,便也在最后那张桌子前坐下,六桌成圆,相互之间距离便十分近了,文臣在右,武将在左,符彦卿刚好就坐在张迈的对面,站起来伸手就能够到对方了,符彦卿心中又是一喜,知道张迈对自己的信任又近一步了。
张迈等符彦卿坐下后便问:“这个赵赞是什么样的人,你可清楚?”
符彦卿心道:“元帅见解果然与众不同,不问赵赞的实力、资财,却先问人品。”口中答道:“此人为武将之后,却有文臣之资。七岁时便能诵书数十卷,甚为当世所称赞。治军甚有法度,治下能使吏民畏服,因此这些年其祖父所遗的部属非但不叛不乱,而且兵马还日渐壮大。他与山东、河北士大夫又多有交接,这些年通过海上交通又与江南士林常有来往,其海外贸易能发展到现在的规模,离不开齐鲁大家族与江南大家族的暗中支持,说一句出将入相或许过誉,但确实是一个文武全才之人。”
张迈赞道:“人才啊!如果你没有夸张的话。”又问:“他人在登州,为何要走你的门路来投我?”
符彦卿道:“赵赞说起来算幽州人,幽州才是他的老家。他在海外站稳脚跟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在这边的海边开辟了一个据点。契丹需要海货,从不禁他与燕民生意往来,杜重威也需要他的一些货运。所以一直以来,登州与这边的联系从来没断过,他的人要来幽州,可比走邺都直接方便得多。”
“他在这边也有据点?”
“是。”
“在哪里?”
“在一个叫河口的小村,当初只是一个小村,几年过去,如今已经俨然变成一个小镇了。”符彦卿道:“这个小镇僻在海边,幽州这边大事未定,所以末将这段时间也没去理会它。”
张迈命取地图来,符彦卿一指,李昉咦了一声,曹元忠道:“这不就是元帅定下的天津吗?”
符彦卿来得晚了些,未听到张迈的那几项安排,一时错愕道:“天津?”
曹元忠便将张迈刚才的规划择要说了,符彦卿感叹不已,道:“元帅深谋远虑,吾等不及也。”
曹元忠道:“这个地方若是一片荒地便罢,但现在已被他捷足先得,我们再去建城开港,会不会有麻烦?”
符彦卿道:“彼既来降,自然要给出一点诚意的,区区一个小镇,岂在话下!”
张迈微一沉吟,道:“天津那边既然已有现成的港口,那更好,开港的事情暂时就不忙了。彦卿,赵赞既然是找上了你,以后有关赵赞的事情,就由你负责。见了那使者之后,你帮我做三件事情。”
符彦卿暗喜,应道:“是!”
张迈正要吩咐,忽然帐外响铃,张迈、薛复等都是一愕,这是有十万火急才会打断会议的铃声!
薛复以为是有军变,脸色微变,一下子站起来道:“何事!”
一个信使冲了进来,呈上一封加密奏报,张迈打开才扫了一眼,双眉几乎都竖了起来,大怒道:“混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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