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道,“你这火候可是差得多了。”
饭罢守岁,左不过说些闲话,小林棽还小,明萱怕爆竹惊着她,同黛玉两个在内室守着他,倒是林如海师徒去放了一回爆竹。
过了子时,程青城欲告退,林如海并不放过他,“过年休假文章可以不作,作些诗好了,对你也有益处。只管先写了这除夕予我来看,不过话说在前头,可不许再借别人的。”
程青城就差摆个苦瓜脸求情了,林如海不理他,回去看儿子了。
林黛玉屋里的丫头或是如雪雁陪在林黛玉身边,或是如秋葵告假回家过年,就是王嬷嬷也被丈夫儿子接回去了,独留宜霜一个看家,坐在窗口听外头爆竹声声。
她是头一回过年时候在人间,看外头热闹,心里不知为何生了凄凉之心,竟落下泪来。
永定河君不知怎的又冒出来了,伸手替她把眼泪擦了,低声道,“可是想起什么了?”
宜霜道,“我怎么好像很讨厌过年似的,看他们这样欢喜,反倒是想哭。”
永定河君叹道,“你原前生是除夕夜里头死的,差一刻就是子时新年,没撑过去。”
这话如霹雳似的炸在宜霜耳边,“我不过是朵花,哪里来的前生。”
泪却是落得更凶了。
永定河君握住她的手,水汽忽的弥漫开来,宜霜顿时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永定的手牢牢抓着她,烫的冰凉的手心有些发热。
似当年林如海瞧见林黛玉在贾府的景象,宜霜也能从这白雾里看到永定河君想让她看到的前生。
那是个乱世,永定河边有好几个村落,村里头好些男丁都被抓去打仗了,剩下好些老弱妇孺,凄苦度日。
“那个便是你。”永定河君指了河边一个打水的姑娘家道,那姑娘身形瘦弱,只能提的动半桶水。
“那时候你每天都来挑水,还要唠唠叨叨好一会儿,不是说家里没米了,就是说你爹腿脚不好因祸得福。不知道为什么,能说这么多遍。”
果然那姑娘在河边坐了好一会儿才挑了半桶水走了。
后来河边起了个河神庙,河神虽不大显灵,可每次都让上供的人心想事成,上供的人心愿越来越大,河神胃口也越来越大,最后竟显灵说要个河神夫人。
宜霜握着永定的手,觉得自己好像在看戏,也不哭了,还能笑出声来,“这个河神难不成是你?”
永定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以示惩罚。
连着送了好几个姑娘,河神都不满意,说她们没有仙骨,最后家里父母亲自把女儿送到河神庙,就为了乡亲们许的那些粮食,她娘哭到,“你爹腿脚不好,咱们家里要活命啊,以后你做了神仙,也别怨咱们。”
做什么神仙,只怕和先前的那几个一样,有去无回。
报应总是来得迟,永定河君出手的时候,姑娘的尸骨都焦黑了,宜霜前生是最后一个被害的,靠着柱子留着最后一口气不肯死,濒死之人的眼也能亮的和星子一样,她看着永定河君笑道,“我就知道,永定河如何能有他这样害人的河神。”
三魂七魄此时人魂已散,永定河君将她残魂引到河边的芙蓉花上寄居,只是这芙蓉花到底只是凡物,耐不住多久,他便又去蜀地寻到了醉芙蓉。
后头这株醉芙蓉入了蜀宫,被分成两棵,却是宜霜同潇潇。
永定河君原以为此事已了,日后这姑娘借着醉芙蓉的灵气当个小花妖也不错,不想百年后这小花妖竟又回到永定河畔。
宜霜虽看了全场戏,却一点都不记得,反而问道,“我说,河君这样帮着我,是为着前生还是今世?”
景象散去,水汽却没有,眼前还是白乎乎的一片,听得耳边永定河君道,“若是为了前生,几百年都过了,我又不傻。原只是觉得被妖怪借了名头,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不忍你魂飞魄散罢了。”
“后头看你又会到永定河边,真成了个小花妖,心里头只有欢喜的,竟真被我做成了这桩事。你这样傻乎乎的,再遇上个妖怪骗了你可怎生是好,还是我多照看几分吧。”
宜霜动了动手,没抽回来,永定河君紧紧握着她的手道,“你既欠我这些看护之情,又当如何偿还?”
“我不喜欢哭,也没这些个泪还你。”
永定河君道,“也没想着你还,不然我岂不是成了神瑛这样的人。”
素来敬重他是仙君上仙,怕自己这样的小妖入不得他的眼,只想着多瞧几眼上仙威严也要,一瞧瞧了几百年,朝代更替,人世离乱,唯眼前这人帮着自己,护着自己,一直都在。
自己被挖了入贾府,他紧接着就来了,到扬州,他也跟来了,时时不离左右,他不说,自己都不知道他收集了这么些自己花上的朝露。
永定河君在她发上轻轻落下一吻,“我待你自己想清楚,我先回永定河了。”
并不是什么以退为进,只是大年初一河君要回家上班而已,当个中层管理也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