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年仅五岁的孩子对着地面上那具半个头颅都被砸得凹陷进去散了一地鲜血和脑浆的女人的尸体说。
孩子盯着尸体的瞳孔里渗出骇人的寒光,他的眼里没有丝毫的泪水。
我会杀死那个男人的。
他说,妈妈。
…………
…………………………
哗啦一下金属匣碰撞的声音,红发的少年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了艾伦的床上,直接抬起一只脚撩在膝盖上。
“十年前我才八岁,还没有杀死那个男人的力量。”在提起那个男人的时候,乌鸦的声音冷硬地就像是他身侧铁匣,隐隐渗出金属般的寒意,“再等个一两年,我就可以亲手干掉那个杀死我母亲的渣滓了!”
“如果不是那个‘暴君’横插一脚——”
他狠狠地咬着牙,如同被夺走口中猎物的野兽,目光凶狠之极。
他脸上那条疤痕随着他脸上的肌肉抽动起来,越发显得狰狞。
“既然他抢走了我的猎物,那他就是我的仇人!我要他的命!”
说到最后,他凶狠的神色却是突然一滞,转而露出不甘心的表情。
显然他也明白,他根本不可能是那个被他单方面视为仇敌的人的对手。
…………
被乌鸦说的事情给一下子惊住,呆了好半晌才回过神的艾伦觉得自己脑子有些混乱,他皱了皱眉,一转身也在床上坐了下来。
因为床本来就不大,所以坐着的两人几乎是肩并肩地挤着。
刚一坐下的时候撞到了乌鸦的肩,艾伦顿时下意识往床头移了移,尽可能拉远了和乌鸦的距离。
他自认为做得隐蔽,却是一下子就被眼尖的乌鸦发现。
“你干嘛?”
红发的少年不善地眯起眼看他。
“怎么?士兵大人看不起我这种小混混?怕我弄脏你?”
“当然不是!”
艾伦一呆,立刻否认。
“那你一副碰到脏东西还要避开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乌鸦眼角上挑,那双微微竖起的三角眼盯着艾伦,透出危险的冷光。
他的左手的手指已经攥紧勒住,呈现蓄势待发的状态。
显然,只要艾伦的回答一旦惹火他,他就会毫不留情地照着艾伦的脸狠狠来上一拳。
艾伦一脸错愕,显然是因为乌鸦的质问出乎他意料之外。
“不是,我没有那么想。”他有些慌张地解释道,“只是,呃,你应该也听说了,关于我的那些事情。”
“什么?你是说你能变成墙外那种怪物的传闻?哦,听过了。有关系吗?别想打岔把本大爷唬弄过去。”
红发少年那一脸浑不在意的神色让艾伦很是吃惊。
“既然知道了……”
绿瞳的少年说,他不自觉地想起了那个强忍着恐惧和厌恶为自己包扎伤口的女性士兵,声音稍微低了几分。
“我只是觉得……你不会太想碰到我。”
乌鸦斜眼瞥着身边的笨蛋,被他当成笨蛋的家伙低着头,柔软的浅黑色发丝散落在颊边,让他看不清笨蛋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那抿紧的唇。
他不快地啧了一声。
“喂,膝盖借用一下。”
眼神凶恶的少年如此说,突然向后一仰,双手搂着后脑直接倒在了艾伦的腿上,艳丽色泽的火红长发从艾伦膝盖上散落了一床。
所以说蠢货就是蠢货。
乌鸦仰着头,一双三角眼冷冷地盯着那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年的脸,如此腹诽着。
他要是会对这种事感到恶心的话,怎么还可能专门偷溜进这个戒备森严的地方找人啊。
“没什么不好。”
将双手枕在脑后躺在艾伦腿上的红发少年如此说道,他闭上了眼,像是在小憩。
他说,“比起让那些和给我的出生提供了精|液的男人一样狗屎一样的人类活着,我倒宁愿让这个世界多几个像你这种怪物。”
如果世界上都是你这样会不惜性命保护别人的愚蠢怪物的话,就不会有像我一样的家伙存在了吧。
闭着眼的乌鸦在心底闷闷地想着。
“……”
被他强行作为枕头的绿瞳少年没有吭声,乌鸦闭着眼,自然也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半晌之后,才听见对方的声音从上面传了下来。
“那个,利威尔兵长为什么要杀掉你父……呃!”
在猛地睁眼的乌鸦像是一剑劈过来的凶狠眼刀之下,艾伦硬生生地将后面的那个字卡在了喉咙里。
“唔,兵长为什么要杀了那个男人?”
“谁知道啊。”红发的少年懒洋洋地一耸肩,“不过好像是那个垃圾自己去招惹‘暴君’的。”
他不屑地嘁了一声,“真是自己找死。”
“我说你别老是暴君暴君的叫,利威尔兵长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哈!”
睁开一只眼的乌鸦发出一声嗤笑,他突然抬起手,右手手指在艾伦那只青肿着的眼角上重重一按,让艾伦发出嘶的一声疼痛声。
“‘不是我说的那种人’?”重复着艾伦的话,他嘴角带着几分邪气向上挑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之意,“你这脸怎么回事?不就是被他打的吗?”
艾伦下意识抬手挡住了眼角的淤青和伤痕。
那种欲盖弥彰的行为让乌鸦再度发出嗤的一声,眼角斜了艾伦那只被雪白绷带严严实实地包扎住的右臂一眼。
“还有右手,断了吗?看来也是他干的好事啊。”
他冷笑着说,“就这样你还想帮他辩护吗?”
“……不是兵长的错。”
艾伦看着乌鸦如此沉声回答。
他与乌鸦带着满满讥讽之色的目光对视,以毫不妥协的气势。
“…………”
和艾伦对视了片刻,乌鸦没有说什么,只是目光变得有些阴沉。
他突然一声不吭地起身坐了起来,翻身轻轻一跃,火红色的长发在夜色中飞扬起艳色的弧度。黑暗中红发少年的背影像是张开羽翼的乌鸦,轻盈地落在窗台之上。
他身侧的金属匣随着他突然地跃起晃动了起来,撞击着少年腰间的金属钮扣发出铿锵一声清脆的奏鸣声。
“乌鸦?”
艾伦下意识站起身来轻喊了一声。
“我本来是想着把你救出来,算是还了你上次的人情。”
背对着他的红发少年半蹲在窗台之上,火红的长发垂落在肩头。
“不过看这个样子,是大爷我多管闲事了。”
他说,仍旧保持着背对着艾伦的姿势,也没有回头。
“你是以自己的意志留在这里的吧?”
“……是。”
“啊啊,那就行。”
低低地嗯了一声,乌鸦抬手随意挥了一下,算是离别的招呼。
“大爷我先走了。”
“嗯,小心别被巡逻的士兵抓住。”
“别小看本大爷啊蠢货!”
“…………”
金属匣发出极其轻微的哧哧的声音,似将要喷出气体,可是就在那气体即将喷出的前一秒突然又戛然而止。
蹲在窗台上的乌鸦突兀地回过头。
“艾伦!”
他大声喊着艾伦的名字,一手抓在窗台顶上的横栏,向前俯□来。
红发的少年伸手一把抓住了艾伦的左臂,将其整个上半身硬生生地拽到自己身前。
他向前倾着身体,低下头,艳红的长发散落在艾伦的肩上。
他的唇凑到艾伦的耳边,轻轻地发出了几个音节。
“我的名字。”
他说。
给他起了这个名字的女人早已沉睡在大地之下。
那是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的名字。
“如果你想要逃离这里,就叫我的名字。”
淡淡的星光从窗外透进来,被这样的星光撒了半边颊的少年大声说着,脸上露出张狂而又肆意的笑容。
从外面灌进来的狂风呼啸着扬起他那一头血红色的长发,在黑暗中鲜艳异常,就像是一团炽热燃烧着的火焰。
“只要你呼唤我的名字,我就会到你身边来!”
夜晚的大风呼呼地刮着,灌进这个狭小的房间,吹乱了那睁大眼呆立在窗前的少年的额发。
蹲在窗台上的火红色乌鸦不知何时失去了踪迹。
窗子敞开着,浅浅的星光撒下来。
虽然是微不可见,却是确实地给这个漆黑的房间里带来了一点微弱的浅光。
——只要你呼唤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