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在卷卷耳边走动,她耳边渐渐浮现两个男人的声音。
“她动了!”
“你看错了。”
“我没看错!她刚刚眼皮子动了一下……她,她在看我们!”
卷卷睁开眼,只见床对面站着一老一小两个男人,举着手机朝她大呼小叫。
被她拿眼睛盯着的那一刹,少年惊叫一声,手机脱手落地,他急忙弯腰去捡,身边的老男人则不断埋怨:“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哎呀!你怎么发出去了?快删掉快删掉!”
“靠靠靠!”少年拼命点着手机,嘴里不停骂道,“又不是淘宝秒杀活动,这群人手速这么快干嘛?日哦……来不及了,被人截图转发了……”
在他们吵吵囔囔的时候,卷卷正在打量四周环境。
照片摄于两年前,原以为两年之后,照片里的小姑娘应该已经上大学了,可惜没有。
她现在躺的地方不是大学宿舍,而是一张简陋的木板床,肚子上盖着一床老旧的大花棉被,手跟腿都露在外面,那是手腿吗?不,只是四条笔直细长的棍子罢了,耷拉在床上,动弹不得。
卷卷起初有些惊讶,但很快就释然了。
这种事,她也不是头一回遇见。
并不是每个小孩都能平安无事的长大,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一辈子无病无灾。
照片里的人,是会出意外的。
比如她现在穿的这具身体,原本是多漂亮一小姑娘,现在都快萎缩成刚出土的人干了,也不知道她这两年来遭遇了什么。
对面忽然戳了一个手机过来,少年举着手机对她说:“姐,你快哭。”
卷卷看着他:“我为什么要哭?”
“你不哭,我发什么去网上啊?”少年皱眉说,“记得哭惨一点,现在的人都铁石心肠,你不聋不瞎不残废,他们都不肯捐钱的。”
身边的老男人拉了他一下。
他的小动作没有逃过卷卷的眼睛。
卷卷收回目光,望着他们,慢条斯理的问:“现在收到多少捐款了?”
少年刚要开口,老男人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笑呵呵的说:“不多啊,也就几百块,还不够你吃饭的呢,其他暖气费护工费之类,都是叔自掏腰包。”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拉着少年到她身边坐下,少年看了眼又黑又脏的被褥,甩开他的手,一个人走到旁边玩手机游戏去了。
“你堂弟两年没跟你说过话了,有点认生,你别怪他。”老男人瞪了少年一眼,然后回过头来,对卷卷直掉眼泪,“叔的家境你是知道的,一个月就那千把块钱,想吃口肉都艰难,要供你弟上大学,现在还要接济你,日子越来越难过了……还好你弟见多识广,在微博上搞了个募捐号,虽然一个月只有几百块,但多多少少能补贴一下生活,让你们两个多块肉吃,你说是不?”
说着,他抬手将少年招过来。
“露啊,你配合一下你弟,他让你干嘛就干嘛,咱们早点把今天的照片拍完。”老男人和颜悦色的说,“等这次的募捐到手了,叔给你买点好吃的好喝的,庆祝你昏迷这么久,今天终于醒过来了。”
“是啊,姐,你赶紧的。”少年接口道,语气快得像机关枪,“我明天还要上学呢,没空一直耗在这。”
卷卷扫了眼他手里的手机,说:“拿来给我看一下。”
两父子都楞了下,少年脱口而出:“有什么好看的?”
卷卷笑起来:“既然是以我的名义进行的募捐,我看一眼都不行吗?”
少年斜眼看着她,身边的老男人又拉了他一下,他才不情不愿的把手机伸过去,屏幕在卷卷面前晃了一下,就快速收了回来,满脸不耐烦的问:“看够了不?”
卷卷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于是笑着对他说:“够了。”
之后,她配合对方拍了几张照片,造型参考荒年饿死的炮灰,抗日剧里被敌寇打死的炮灰,以及拔光毛即将送入烤箱的烤鸭等等……
照片拍完,两父子心满意足的离开。
卷卷孤零零一个人躺在床上,慢慢合上眼睛。
时钟的声音在卷卷的耳朵里走动,越来越远,越来越轻,当声音完全消失的那一刻,卷卷睁开眼,回到了熟悉的房间,回到了自己的身躯里。
她翻身下床,被被子外面的冷气冻得龇了一下牙,随手抄起被子披自己身上,然后坐到电脑桌前,盘腿蜷成一只球,球里伸出一只手,打开了电脑。
蓝光扑打在她脸上,卷卷打开微博,输入了一个名字。
幸存者鹿露。
点击搜索,出来一个微博账户。
认证信息是,七十三号事件唯一幸存者。
卷卷点开它,嘴角忍不住向上一翘,眼睛里写着:找到了。
她在少年手机看到的就是这个号,当时匆匆一瞥只看清个名字,现在鼠标一路下滑,不但看到了她刚刚拍的照片,还看到了许多东西,比如上个月晒出来的感谢名单,放大名单以后,可以看见一长串捐献者,最低捐了五十,最多的一个捐了一万,林林总总加起来,数目远不止老男人说的几百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