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常安十一岁时就随了鬼医,对这些凡尘俗礼不是很在意,她转首握住沈越山的手,轻声道,“沈大哥,染儿大了,又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她有分寸,你莫要担心这些。你答应我的,现在什么也不想,只想些开心的事!”
沈越山心情一松,马上反手握住妻子的手,笑得温润如玉,“好,宁儿你也莫忘了,你答应我的,也要把身体养好些!”
沈千染低下着,亲了亲儿子的小脸蛋,在小家伙耳边低低地笑,“哎呀,爹娘,你们俩好肉麻!赐儿,你说是不是?”
“嗯,肉麻好吃,好吃!”赐儿连连点头应着,小嘴儿咂巴咂巴两下后,一本正经地同意,“荷姨做的肉麻最好吃了!”
“是哦,是哦,肉麻最好吃了,我家的小天赐最爱吃……。”沈千染脸贴着小家伙的脸蛋不停要亲腻着、笑着,有了这小家伙,什么烦恼都可以放空。
宁常安和沈越山面面相觑,沈千染已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许久才缓过气对父母解释道“是肉馍,哈哈哈,娘亲,赐儿说的是肉馍!”
这时,寝房外传来常妈的声音,“老爷,宫里的公公来传圣旨了,让您和老夫人还有二夫人去接旨!”
沈千染预感到一定是关于沈越南的事,她一把抓住父亲的手,劝慰道,“爹,无论什么事,都不要急,接了旨再说!”
沈越山低敛着眉目,敛下隐隐波澜的墨瞳,眼底的淡淡浮青显出咳血后的病态,他的神情显得既无快乐亦无哀伤,“染儿,别担心,爹知道!”
沈千染瞬时心里一空,看着父亲云淡风轻的回答,嘴里越发地苦涩。是的,这种事,沈越山的一生还经历少么?
沈越山离开后,沈千染见娘亲低着头,看不清她的神情,只是她的双手交叠着,指节处泛出一层青白,泄露出她此时的愤恨。
沈千染轻轻捉住娘亲的手,轻声安慰道,“娘,应该不会是坏事,您别想太多!”
“我……我怕,我担心他又发疯,如果,如果二叔有什么事,我真的无颜见沈大哥了!”宁常安声音脆弱象浮在水面上,琉璃眸象被掏空了所有的神彩,“你爹他……太苦了……”
“娘,您相信我,女儿觉得这一次,或许…。没那么严重。您先别胡思乱想,等爹回来后,听爹说说是什么情形。”沈千染觉得词穷,宁常安和沈越山经历了兰御谡十几年的打压,早已成了惊弓之鸟。
她看到怀中的赐儿安静地睁着一双琉璃大眼睛,天真的望了一个外祖母,又抬头望望沈千染,似乎感受到气氛的不同,异常乖巧。
她心思一闪,把小家伙往宁常安的怀中一塞,轻轻触了一下小家伙的鼻头道,“赐儿,娘亲昨晚做了一个梦哦!”
小家伙吃惊地掩住嘴,一双眼睁得大大地问,“那娘亲有没有梦到赐儿呢?”
沈千染故作神秘兮兮地点头,“娘亲梦到小赐儿得到了一件礼物,很漂亮的礼物哦!娘亲好羡慕好羡慕呀!可惜醒来后,发现是个梦,哎,娘亲多想看看那礼物什么样子呢!”
瞬时,小家伙的脸上开了一朵灿烂的花,一屁股从宁常安的怀里溜了下来,蹭蹭蹭地跑到床榻边,扭着小肥腰就钻了进去,很快就用衣袍的下摆兜着回来,小心翼翼地一件一件地摆上桌子,最后,仰起小脑袋,施恩般地朝沈千染炫耀,“娘亲,娘亲,赐儿给娘亲看!”
沈千染一瞧,原来是一套用白玉雕刻出来的中医器械,有小平枰、小火罐、捣药的小盅、还有小针刀和一套梅花针。最令小家伙喜欢的是诊脉时搁在病人手腕软垫,做成一只小老虎的模样,活灵活现的,那眼睛上的琉璃珠,竟有些象小家伙的漂亮眼睛。
宁常安终于忍不住眸光浅浅地散开,把赐儿抱进了怀中。
小家伙坐在宁常安的膝上,开始专注地摆弄起一套特小号的中医器具。
沈千染担心宁常安又胡思乱想,握住宁常安的手,轻声问,“娘亲,告诉女儿,你是怎么和爹相遇的?”
宁常安美丽的脸上涌起朵朵红晕,眸光变得柔软而水润,轻声道,“那时,你爹上京赶考,他把身上的盘缠一路上施给乞讨的人,结果连马车也雇不起,只好与小书童走路上京。他们走累时,在河道口洗漱时,你爹发现娘卡在激流河道的一块大石后,你爹这傻子不识水性,就这样爬上大石上跳下去,想把娘救上来,结果,我们俩个全被水冲走了。”
宁常安眼睛里像装了水,琉璃眸微一眨,明亮的水就要滴下来,她看着女儿缓缓细诉着过往,“我们俩被飘到天行山下一个与世几乎隔绝的小山村,那里的村民救下了我和你爹。娘的头部在落水时受到一些撞击,幸好那的村民都懂得一些医理,治好了娘亲。只是娘亲醒来时,已经记不清以往的事。你爹就和娘兄妹相称,在那个小山村呆了半个月……”
宁常安突然有些惊吓地蜷缩在椅上,所有往事如潮水一样涌现,身躯瑟瑟发抖。琉璃眸里含烟,陷入了彼时的的痛楚。
“娘,这些都过去,不怕,不要怕……”沈千染开始后悔,不应该提起娘亲的伤心事。
宁常安眸中渐渐浮上一层泪光,唇边轻轻颤着,声不成调,“染儿,娘是个不吉利的人……是娘害了整村的百姓!”彼时,为了给染儿治毒,她派人偷偷到天行山上寻找刑兰草,配出解药。谁知兰御谡知情后,竟敢下令断了天行山的水缘,活活渴死半村的人。
“娘,您还好吧!”沈千染不安地推了推宁常安。
宁常安睁大了眼睛勉强一笑,不让眼角滚烫的泪水流下,缓缓道,“那个地方真是世外桃园,尤其是盛产一种植物刑兰草,提练后能治很多疾病,可惜他们并不肯留下村外的陌生人,娘的伤养好后,就让我们离去。你爹背着娘走了三天三夜的路,途中多数在小庙里或是猎人在山间留下的临时小木屋过夜。你爹是个老实人,不肯冒犯娘亲的清誉,总是一夜呆在门外守着,那时,天气还很冷,你爹就这样抱着一些稻草在屋外坚持了三个晚上。”
宁常安说到此,琉璃眸一点一点的泛起波纹,涟漪渐渐扩散至嘴角,神色已经完全陷入了彼时的美好,“我们在山间走三天,不同于在城里平路上走,你爹虽是个穷书生,可他也从来也没受过什么苦,背了娘在山路上走了三天,脚底长了泡全都踩破了,可他一声也没有哼出来。后来娘发现他的鞋子被撑得不象样,逼着他脱掉鞋子时,才发现整个脚都肿得不象样。染儿,你爹就是这样,凡事都不说,一个人默默地忍着。”宁常安轻轻地摇首,神情里带着一丝幸福。
“后来呢?”沈千染瞄了儿子一眼,发现小家伙正全神贯注地研究着小平枰。
“到城里时,可娘亲那时的记忆已经全乱了,唯记得娘是在江南出生,那里有小桥流水。娘和你爹身上又没有盘缠,你爹就卖了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买了一些纸和笔墨,在街上卖字画,赚来的银子带着娘各个地方跑着,帮着娘找亲人。在那里,整整流浪了半年,你爹也从不曾提过,他是考生。就这样错过了那一年的春闱。”
“娘,您是在那时候喜欢上爹吧!”
宁常安含羞点点头,“是的,你爹谦而有礼,陪娘亲寻亲的那几个月,从不逾越半分,有些银子时,他就另租一间房,若没银子,夜里让娘亲睡在房里,他就去柴房睡一晚。娘亲劝他几次,他总是不肯,他说娘亲是好人家的女儿,要是因他而坏了清誉,他是一辈子也难安的。”
“那后来,娘是怎么跟爹……”沈千染几乎惊叹,沈越山竟榆木脑袋至此。
“寻了半年后,娘都绝望了,当时在一个农户里住下,那家农户的婆婆是个热心人,她瞧出娘的心事,便愿做媒。可是你爹……”宁常安有些怅然地摇摇首,眸中却没有责意,只有心疼。
沈千染双眉一挑,迅速接口道,“爹是不是说要回去跟他的母亲商良?”
“是的!”宁常安无耐地一叹,“当时,娘其实也早看出你爹的心事。那时候,他夜里常常睡不着,一个人起来守在娘亲的屋外徘徊,娘亲以为他会敲门,可那傻子就是愣在屋外呆了一夜。倒时娘忍不住去开了门,他去跑得比什么都快,真舀他没办法!”
沈千染摇首失笑,想起那人,夜里几次偷偷摸上她的寝房,耍着赖不肯离去。
“后来,你舅舅就找上我了,我方知道,我自已的身世,与你爹分别时,娘留下一块亲绣的锦帕,让他问了母亲后,就来江南宁家找我!”
“后来,爹真的来找你了?”
“是的,你爹离开后,你舅舅为娘亲找到大夫,彻底治好了娘的头疾,娘所有的记忆都恢复,方知,这世间竟有……”宁常安想起那日落水,那样冷的季节,兰锦还是个月子中的孩子,被冻得大声啼哭。她抚上心口,那里再一次被碾成齑粉,全身发颤看着沈千染,眼神悲怆,嘴里涩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家伙感觉到颤意,微微侧过身,小脸皱成一团,“娘亲,外祖母是不是不舒服呢?”
沈千染忙把儿子从宁常安怀里接过,轻轻拍了拍宁天赐的后背,“外祖母没有不舒服,赐儿自已玩!”
“哦!”小家伙放心地应了一声,不疑有它,又开始捣弄着那只小老虎的软手枕。
“是七殿下吧,娘,女儿早猜到了!”沈千染不在避开这个话题,这是宁常安的心结,她也是个母亲,知道母子分离的痛,她轻轻道,“女儿明白,娘亲不能认他,也无法认他,娘亲怕他的身世被人诟病。”
宁常安没有回答,在这样的暖春,渗入血液的冰寒让她的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她满脸凄色,“小医庐已化成灰烬,你舅舅派人到处寻找我的孩子,在江南几乎问遍了,也没找到一个琉璃眸眼的婴儿……娘以为,娘以为……”那时,她伤心欲绝,以为那孩子一定是没了,兰御谡才会在悲愤之下一把火把那烧了个干净。
“后来,爹是不是来找你了?”沈千染又叉开话题,又安抚了一下怀中有些不安的小家伙,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宁常安的手中。
宁常安接过,喝了几口,看了一眼小家伙,敛下心神,压抑住自已的情绪,缓缓道,“后来,第二年春天,你爹就来找娘亲了,说他中了状元,想娶娘亲为妻。娘拒绝了你爹,并把过去告诉了你爹,可你爹说他不介意,他是真心的。后来,他又上京城求来先皇的圣旨。”
沈越山在午时后方回到寝房,沈千染一眼就瞧出,一定是在沈老夫人房里呆过,他身上的衣裳有些摺皱,胸口处还湿了一大片,肯定是沈老夫人抱着儿子不肯放手。
他触到妻女的不安神色,眉眼掠开一丝淡淡的弧纹,“皇上下旨升二弟为北蒙节度使,并让二弟妹带着孩子一同去北蒙与二弟相聚!”
沈千染偷偷地嘘了一口气,果然给兰亭猜中了。
“爹,那千碧和逸星呢?”
“这些年,都是二弟妹带着他们,孩子跟他们也亲了,二弟妹也舍不得,爹就让那孩子一同前去!”
沈千染倒是心生羡慕,如果她年幼时,能和父亲离开,去哪里她都会觉得幸福,在这沈家,有何幸运可言。她展颜一笑,看着父母,“那是好事,早早离了去,北蒙虽是小国,但听说那里的民风纯朴。爹、娘,你们就不用操心了!”
沈千染离去后,瑞安方后知后觉地发现四个侍婢的不对劲。她心里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耐着性子在一旁等着,直到半柱香后,一个侍婢方动了动,接着点开了另三个侍婢的穴道。
瑞安心里不安,直觉与沈千染有关,便开口问,“出了什么事?”
那侍婢脸色并不好,冷冷地瞧了瑞安一眼,“公主殿下,恕奴婢冒犯,以后你还是少惹这个二小姐为妙,她身边有高手护着。”
“什么?”瑞安大吃一惊,左右环顾着,“你是说她身边有看不见的高手?”
“是,所以,公主以后还是避开她为妙。”侍婢说完后不再说什么,运气活跃通身的血脉。
瑞安心中直发怵,又回想方才沈千染说曾经剃光了珍妃的头发,忍不住抚上了自已的发髻,心想,连珍妃都舀她没办法,她哪有本事与这臭丫头对抗?
这一想,又恨上了,那珍妃也太阴险了,自已都对付不了的人,却舀话激她,给了四个三脚猫让她去对付沈千染,这不是舀她开刷么?
一定是上回没帮她报信,所以才报复自已!
可现在该怎么办呢?她是把沈千染给得罪了,要是她半夜里命人谴到自已寝房中,也把她的头发给剃光,那该如何是好?
越想越后悔,也不再理那四个侍婢,抽了腿就往朝颜阁跑,到了寝房后,唤来秋霜,让她把从沈千染院子里搬回的东西全找出来。
秋霜狐疑地应了一声,便出去。
瑞安又打开妆台下的抽屉,看着手上的新记的小帐本。
掌管了沈家后,她把库房里的东西清了一空,又把沈千染的东西占为了已有,本来想卖了凑一笔钱去赎回永恩候府。可惜眼下西凌发生灾乱,人人自危,不愿去买这些好看不中用的东西。而当初七凑八
凑借来的银子,被朋友催还了几笔,现在手中反而只剩下八十来万了。
瑞安长叹一声,她可以和沈家的人撕了脸面,但对钟家,她可没这个胆量。对那个不拘言笑的信义候,她觉得与之眼神交接都是一种考验。
这时,刘管家让丫环匆匆来禀报,说东越的第一粮商丁胜奇前来沈家拜访沈家二小姐。瑞安吃惊得差点连帐本都舀不住,蹭地一下跳了起来,指着那丫环,拨高了声音问,“你说什么,刘管家让你传的话,你详细再回一次!”
前堂的丫环以为自已说错什么话,吓得双腿一软,带着哭腔回道,“公主殿下,刘管家……他让奴婢来给公主带个话…。说……”
“屁话那么多干什么,直接说谁来了!”瑞安一口截住小丫头结结巴巴的话,恨不得一巴掌煽过去,让那丫环的嘴巴利索些。
“东越丁胜奇!”丫环回了神,疾声回道,“东越丁胜奇来拜访二小姐,丫环已经去通报了,刘管家让奴婢也给公主传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