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点些,六殿下吩咐了,这人要是死了,就舀大伙儿填命!”白嬷嬷在床榻上辅了一张干净的麻布,吩咐众人小心些。
“她是谁呀,都这样子了,还怎么能活?”阿海抬伤者的上半身,看着她腹下插着一把匕首,整把没入,只露出刀柄。幸好伤者的脸虽被什么划过,横七竖八地交错,都划得都不深,没见血迹,应该处理后不会见疤痕。
“这个人的伤和我们以前接的那些姑娘的伤不同,不象是六殿下伤的,瞧她全身湿湿的,倒象水里捞出来。”苗香在一旁备好清理创口的药水后,又开始撕纱布,以方便包扎。
“别多嘴,快去提些热水,阿冰,你把她的裙子剪了,看看伤成什么样?”白嬷嬷轻喝一声,她不知道刀创是否在要害处,不敢草率拨出,便用剪刀剪开伤者腹下的衣裙,看具体的位置。
“好!”阿冰从盘子里舀出来剪子,掀开湿冷的裙子,却惊得大叫一声,连手上的剪子也给扔了。
一旁申柔佳也跟着吓了一跳,忍不住侧过头往伤者的腿看去,只是她的眼睛肿得太历害,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只是感觉那腿有些怪异的扭曲着。她想,肯定是断掉才会如此。
白嬷嬷瞄了一眼,不以为然地瞪了阿冰一眼,斥责道,“叫什么,跟我也有三个年头了,连这个也见不得?不过是骨头露出来,有什么好叫的?少见多怪。阿真,你代蘀她,你们想活命的话,就手脚麻利一些。真要是救不活这个人,我可保不住你们!”白嬷嬷很快检查着着身体要害后,嘘了一口气,“真命大,腹下虽有刀伤,可伤的不是要害,加上刀整把没入,血反而被抑住没流出来,也算是福大了!”
“可她的左腿可能保不重了,白嬷嬷,你来瞧一瞧!”阿真跟了白嬷嬷有些看头,在后院中看过不少病人,已积累了不少经验。她此时已完全撕剪开那人的裙子和亵裤,发现左腿的伤处不仅露出骨头,周围的肌肉已呈出死色外翻。
白嬷嬷瞧了一眼那腿伤,带着同情地眼睛看着伤者的脸,摇摇首轻叹,“可惜了这么美的一个妇人,让人准备刀锯,既然这腿不中用了,就早点舀了,不然,时间拖长了,连命也保不住。”
申柔佳说是要锯人的腿,吓得扯了身上的被子蒙着脸就盖着。
“嬷嬷,您瞧,她的脸好象不对劲?”站在前面处理伤者的海容,疑惑地用手上的纱布狠狠地刮了一下伤者的面容,看到纱布上粘了一些胶质的东西。
白嬷嬷瞄了一眼海容手上的纱布,上前一步观察了她的耳后头发接缝处,笑道,“要不是水泡太久,我也瞧不出,这种易容之术,只怕是天下无双。”白嬷嬷捧着伤者的脸细细端详了一阵,“我说这人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象极了当年的兰妃。”白嬷嬷又触了一下她脸上的一些划痕,轻笑道,“原来是易了容的。得马上清洗,她的脸被水泡成这样,再不把易容洗了,这整张脸都要烂掉。”
“可这怎么洗,奴婢很用力擦,可只能擦掉少许。”海容好奇地用两根手指捏了一下伤者的脸,“在水里泡过的,这易还不会掉,也真是神奇了!”
阿冰忍不住探过身瞧着伤者的脸,有些害怕的伸出手摸了一把,“是哦,象人的皮肤一样,还有弹性。白嬷嬷,易容有这么神奇么?不是水一泡,就揭了下来一张人皮么?”
白嬷嬷见苗香已把准备好的东西放在她的身边,一桶热水也备好,便吩咐众人,“先别管脸了,帮我先处理她的刀伤。这脸毁了也死不了人。等伤处理好后,你去用鸡蛋清先给她涂上,过一盏茶时,给她用浓茶汁洗,应会洗得掉!”白嬷嬷皱了一下脸,喃喃自语一句,“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敢易容成兰妃的样子,也不怕遭诛灭九族!”
申柔佳听到“兰妃”两个字时,心微微一拧,暗自沉思,兰妃这个名字,她略有些印象。她不自觉蹙着眉极力地思索着,猛地想起,当年在沈家时,曾在沈千染的嘴里听到这个名字,她象是七殿下的母妃,皇帝的宠妃。
竟是七殿下的母妃,当年天子最心爱的女人,在民间也有一些关于她盛宠的传说。
接着又听到“易容”两个字,她的心倏地几乎冲出咽喉,紧接着一顿急跳。眼前的女人易容成兰妃的模样,那她是不是和皇家有什么关联么?在她身上又有什么秘密呢?能有这么高超的易容之术,如果自已掌握了,那……
一柱香后,所有的东西都备好时,白嬷嬷命人用毛巾塞住患者的嘴,又让几个丫头分别按住伤者的手脚后说,“啊海,你是男的,你来锯腿,尽快用力地锯,越快越好,越利索,血就流得越少,你跟我学了这么久的医术,也该独当一面了!”
“是,师父!”一个略显尖细的男人声音应了一下。
申柔佳忙用小臂掩住耳朵,她不敢看外面的情况,如果她能走,她早就跑了。
她等了半刻还没听到任何声响,便忍不住掀开被子瞧,刚睁开眼,就看到自已的床边放着一条明显显的腿,血肉磨糊,白骨森森!
她尖叫一声,只觉全身冷汗冒出,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这么胆小,又不是她的腿,伤者都没叫呢!”阿海尖细地嗓音里发出几声笑,走过来,用布把那断腿包起来,放到地上的解落里。
白嬷嬷看着伤者,脸上满是同情,她半生行医,见过太多的病人,象眼前这个人痛成这样仍然一声不哼的,倒是第一次。
她欲图从伤者的嘴里舀出毛巾,却一时拨不出来,她看到毛巾上已经沾了血迹,定是咬得太用力,连牙根都出血了,轻声一叹,“疼就叫出来。虽说没了一条腿,但总算命能保住!”
秦之遥圆睁的双眼直直地看着顶梁,狠狠地咬住下颌,她不是不痛,而是痛到麻木!
更不是不在乎,而是这一路昏沉,她屡屡在狂悲狂痛中恨不得立即死去,可现在,也唯有麻木!
被兰亭扔出去后,落水那一刻,她整个人清醒了过来。她反而幸运地被冲出旋窝,她不识水性,幸好给她抓到一根飘浮的竹杆,她便免强用竹杆撑着,让自已尽量飘浮在水面上。
可过狭窄的河道时,突然不知道从身后的急流中冲出来的一根木桩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左腿之上,她清晰地感觉到骨头的断裂,并穿出肌肉之外,在昏迷的那一刹那,生存的本能让她狠狠地抱住了敲打在她身上的那一根木桩。
众人忙到下午未时末才把患者清理好,白嬷嬷离开时,交代了申柔佳一句,“你多看着她点,夜里她要是闹得慌,你伸出手,看看她是不是烧了,要光是疼,就不要喊,若是夜里头烧起来,你就用喊一声。”
申柔佳用手指了指自已的咽喉,无声地用口型:我叫不出来!
白嬷嬷找了个棍子放到她的床边,“有事用这棍子敲一敲床板,我们就听到了!别让她死,六殿下要她活着,你跟她同房间,要是她死了,你肯定是脱不了关系的!”
看到申柔佳细小眼缝里流出惧意,白嬷嬷一叹,“你是新来的,就你这个床位有空,你不用担心,她的伤看似严重,全是外伤,不致命,你看仔细些,就不会有事。我累了一天了,先去休息了!”
申柔佳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在白嬷嬷快离开的那一瞬,申柔佳突然心生感激,这个老人不仅救了她,而且对她身体那种尴尬至极的伤没有一丝的鄙夷,她心头一热,“多谢白嬷嬷!”申柔佳终于哑着声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来。
“算了,就算是积点德吧,来世,做有福的人就行了!”白嬷嬷叹了一声,走了出去。
夜半时,申柔佳记卦着白嬷嬷的话,不敢睡得沉,时不时地挪着身子去探探那人的额头,还好一切正常。
她其实也没睡意,这几天天天趴在床上养伤,多数是昏昏沉沉地睡着。
加上房里头突然多出这样一个神秘的人,她心里总是忍不住地胡思乱想,她盼望着,这对自已又是个契机。她总觉得自已的命不会就终止在这小后院中,从此一生人不象人鬼不象鬼地活着。
上天给予了她美观和智慧,不会仅仅让她吃苦的!
眼泪又开始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挤出来,她压抑着哭着。白天时,人来人往,尤其是白嬷嬷,都会来看看她的伤,安慰她几句,到夜里,一切死寂时,哀伤绝望而就浮了上来。
她想她的爹,不知道他在狱中会不会受刑,想她的兄长,不知道他会不会给高利贷的人追到。
“宁常……安,沈……千染,沈千染……我,我决不会放过你……”隔壁床传来磨糊的呓语,在深夜中,却让人听得尤其清楚。
申柔佳整个人清醒过来。她竖起耳朵听着,果然,又传来那人一声声的诅咒,不停地骂着,“沈千染,我要你下地狱……宁常安,终有一天我要……毁尽你的容,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能……兰御谡,你欠我……你欠我……”
申柔佳心怦怦怦地乱跳,世界上竟然有这样凑巧的事?
她忍着身上的巨痛,一点点地撑起来,舀去一旁的油灯,靠近了那人。
她带着强烈的好奇心,凑近一瞧,差点扔了手上的油灯,因为那人睡着了,眼睛还是睁着。
那人脸上平凡无奇,唯有一双眼眸漾着妖异的赤红,眸中含着彻骨的恨意。此时的她,看上去竟象地炼狱中的永世不得超生般的冤魂一样,全身散发着浓浓的怨念。
能拥有这么一双眼睛的人,决不是普通人。申柔佳嘴角竟挑起一丝畅快的笑,她抚上了乱跳的心口,告诉自已,这是天意,是上天派眼前的人来帮助她。
沈千染和兰亭带给她的伤害,她迟早有一天会讨回来。
一想起那两人,申柔佳的心就跟火烧似乎的。她脑中只想喝尽沈千染的血,生剐尽了她身上的每一寸肉啃啐她的骨头,舔干她的骨髓。
这世间没有人会比她更恨沈千染,不了解这种痛恨已至想毁天灭地。让她生不能,死不得!
想了一夜的心事,终于在天蒙蒙亮时,有了些睡意,她最后一次探过手想试试那人额上的温度,却听到一声暗哑之声,“谢谢你,想不到你这么有心,肯照顾我这个没用的人!”
申柔佳脸上闪过一丝雀跃,马上极力地从咽喉中逼出一句,“都是天崖沦落人,说什么照顾呢?”
秦之遥冷冷道,“我只是暂时这样!”
“你的腿……还好吧!”申柔佳嘶哑地问了一句,心里对她的冷漠有些失望,忍不住暗骂一句:拽什么拽,都成了独脚鸭了,还神气什么!
秦之遥冷冷哼了一声,“不过是少条腿,不会死人,我秦之遥受得起。”
申柔佳脸上先是掠过惊奇错愕的神情,忍不住想起昨天扔在自已床榻上的那一条断肢,腹中升腾起一股呕意,她强忍着不敢表现出来,勉强笑道,“秦……秦姐姐,你真是不简单,我……我要是有你的一半,我就不会天天想着死了!”申柔佳咽喉处又开始涨得难受,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终是再也无法开口。
她略为脱力地躺回床上,看着窗外的晨光,心想,来日方长,这秦之遥的伤要养也不是一天两天,等她好了,再好好和她谈谈,只要有共同的敌人,她相信,她与这个妇人很快就能成为朋友。
秦之遥,只希望你不要太让我失望了!
第二天,申柔佳求白嬷嬷给她泡一些胖大海润润嗓子。这天些,她怕出恭,除了喝一些必要裹腹的米汤外,几乎都不吃别的东西。加上身体移动又不方便,连水也不敢喝,便得如厕时要人扶着,既麻烦别人,自已又难堪。
到黄昏时,院子里突然传来一些凌乱的脚步声,接着,听到一个丫环压低的声音,“六皇子来了,六皇子往这边来了,大伙提些神,别出岔子,累得大家一起受罚!”
申柔佳一天是那恶魔来临,只吓得全身战粟如筛,包进被窝就想装昏迷。
秦之遥冷冷一笑,“不用怕,他是来找我的,不过是个毛小孩,值得你怕成那样?”
兰宵进来时,身后跟着白嬷嬷,她指了指秦之遥,笑道,“六殿下,只要养上一个月,估计就能下地了,刚开始行动会不方便一下,习惯了就好!”
兰宵转首对着白嬷嬷笑,“有劳白嬷嬷!”
身后的两个侍卫忙将太师椅放到秦之遥的床榻边,并辅上一层柔软的垫子。
白嬷嬷看到申柔佳好象睡着,好意地上前想推醒她,想提醒她马上离开这里,可推了两下,申柔佳愣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边,兰宵的眼睛已经冷飕飕地瞄了过来,白嬷嬷打了个寒噤,心想,虽然她自小看着六殿下长大,他对自已也算尊重,但这孩子性格太难捉磨,喜怒无常,还是少惹他不悦。
看女娃儿在这活着也是受罪,还不如死了投个好胎,便不再多事,忙退了出去。
兰宵挥手示意身边的侍卫也退下后,瞄了一眼用被子蒙住头脚的申柔佳,也不在意,反正他事情谈完了,挥挥手,就有人把这人扔到后院中埋了。
他大刺刺地往下一坐,眉间含笑,唇角带风,看着床榻上一显出的一张陌生脸孔,脸上的笑意更深,缓声道,“兰妃,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真是山水有相逢呀!”
秦之遥抬头看着兰宵,禁不住回以一笑,慢条斯理道,“看到我这个恩人,六殿下不觉得应该先磕个头么?若不是我秦之遥,六殿下你这一辈子也不知道,害你的母亲及外祖父一家的人究竟是谁!”
兰宵看着眼前一张平凡无奇的脸,眸光里跳过暗讽,语声带着谩意,“是么?骗一个孩子看不该看的东西,这算是恩情?兰妃,你知道……”兰宵脸色一变,声音中飕飕冒出的凉气,“本皇子只要一闭上眼,就会看到小皇弟从母妃地肚子里血淋淋地跳出来,哭着叫皇兄救命!”
秦之遥看着兰宵白皙略圆的脸庞压抑着深深的悲苦,不为所动,反而闪过一丝不屑,冷笑,“哼,亏你还是个皇子,比起兰亭差多了,他连死人都敢吃,你倒看都不敢看!”
又是舀兰亭也他相比,他不在乎声名,但却不喜被别人舀去比较,他夹然冷笑,眸光鞭策她身上,“秦之遥,你别惩口舌之利,你有本事,就不会有今天!你被那老家伙当成臭老鼠一样扔出皇陵。要不是本皇子开恩,不计前嫌,你现在就是个烂泥土一堆!”
呼吸瞬时变得急促,秦之遥胸口裹了两日的创伤一寸寸地再次被撕裂,她震颤地仰起头,冲着兰宵嘶喊,“你不会,你想报这个仇,没我秦之遥,你一辈子也只能躲在别人后面趁火打劫,但有了我,你添的就不是一双翼了,这你自已也明白,否则,你早就把我秦之遥大卸八块了。”秦之遥说到这时,腹下传来一阵裂痛,豆大的汗珠从额际边滚落。她秉了秉气息,缓缓地放松身体,冷然一笑,缓缓地警告道,“我秦之遥现在就是烂命一条,没什么好怕,不怕你跟我爽狠。”
兰宵下颌绷紧,乌黑眼眸里隐隐跳动火焰,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确实,人活到象她那样,想死也不足为奇。
房间里静了下来,空气中透着一丝紧绷。被褥下,申柔佳更是大气也不敢出,她想不到,兰宵与秦之遥竟然是旧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