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这话点明了形式,厅中众人都沉默了,为了一个小小的使者埋下这样的祸根可不划算,摆牙喇说道:“将军,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虽然这使者骄横,就将他打将出去就罢了,犯不着损了名声。”
李归仁颔首说道:“正是此理,我大燕兵强马壮,又有洛阳雄城,安西安敢轻言攻略,今日就饶你性命,李某深受皇恩,是不会投降的,就请转告司空,战场上见分晓吧。”
言罢就命人送李凌出城,李凌哈哈大笑:“李将军还在自欺否?话中说洛阳雄城不可下,却是没有信心守住弘农,李凌不过是给李将军一条大路走罢了,司空要攻下弘农不过反掌之间,请将军不要自绝生路。”
李归仁没有多说,就让亲兵送李凌出城,李凌出门向门边一名站立的李归仁亲兵军官使个眼色,故意一顿,腰间一个玉牌掉落,李凌连忙弯腰去拿,那名军官上前一步捡起玉牌递给李凌,说道:“先生的东西,请拿好。”
李凌接过玉牌道声谢转身走了,谁也没有注意到两人传递玉牌的时候李凌递给了这名军官一颗蜡丸,那军官正是在李归仁身边的安西军银营内应宋良才,宋良才站立在原位,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李凌走后厅中谁也没有说话,李归仁有点提不起精神,挥挥手说道:“都下去准备吧,安西军战力惊人,要守住弘农大家要拼命了,都注意安西军的动向。”
安守忠对李归仁的表态十分满意,笑着对李归仁行了一礼转身出了大厅,众将陆续离开,李归仁一人在厅中独坐,过了好一会一声叹息,门口进来一名军官,正是宋良才,低声对李归仁说道:“将军,可要吃点东西,早上到现在你都没有吃过一点东西了。”
李归仁抬起头来,目光中透出了一丝暖意,宋良才跟随自己有两年了,不但对自己忠心耿耿,而且武艺高强兵法出众,自己几次想将他放出去领兵,宋良才都拒绝了,理由就是愿意在将军身边,就算是当个亲兵都行,这也让李归仁对宋良才极好,虽说宋良才只是旅帅,但保护李归仁的三百亲兵就是宋良才这一旅的亲兵,可见李归仁对宋良才的信任。
李归仁见宋良才关切的看着自己,心中一软,说道:“好吧,良才你去安排吃食吧,就在这里吃吧,弄清淡点,我没有胃口。”
宋良才应了,安排了下去,然后配在李归仁身边,饭菜上来之后李归仁开始吃饭,宋良才就在一旁伺候,李归仁吃了一小碗饭就搁筷了,宋良才问道:“将军不再用点?”
李归仁摇摇头,宋良才就叫人将饭菜撤了,就准备出门去守着,李归仁说道:“良才,你留下来陪我说会话。”
宋良才就走到李归仁身边站定,“坐吧,”李归仁声音低沉,看来是情绪不好,宋良才依言坐下,“今日安西军劝降的事情你怎么看?”
宋良才一愣,他正在想怎么劝说李归仁降了安西军呢,没想到李归仁自己问了出来,看来李归仁并不是没有考虑过投降安西军,只不过今日安守忠也在,李归仁不好表露罢了,宋良才斟酌了一下说词,说道:“将军,其实良才并不知道怎么说,只要将军个怎么做,良才就跟随将军尾暨就行了。”
李归仁哈哈一笑,精神为之一振,对宋良才说道:“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这一套了,我不会怪罪你的,有话就说。”
宋良才想了想,抬头毅然说道:“良才认为将军应该降了安西军。”
李归仁说道:“哦,你是这样想的?有什么理由?”
宋良才说道:“将军,要是安禄山皇帝还在,良才也不会劝将军投降,毕竟有老皇上坐镇,燕国还没有那么容易就完了,不过现在皇帝是安庆绪,他向来对将军有不满,”说到这里宋良才看了李归仁一眼,见李归仁听见自己直呼两个皇帝的名字没有什么表情,就接着说:“现在将军相疑于皇上,还派安守忠监视将军,胜了安西军自不必说,军功肯定要被安守忠分掉一大块,如若不胜呢?跟随将军的将士要有多少死伤?我看多半是胜不了安西军,安西军两面夹攻,大燕国已经大厦将倾,就算在这样的时候安庆绪也不忘制衡将军,这岂是明君之象?”
李归仁点点头:“嗯,有点见识,接着说。”
宋良才大着胆子说道:“既然燕国对将军不仁,不如干脆降了安西军,将军手下的三部胡人战士,也不用担心,安西军向来对胡汉一视同仁,相信三位首领也听说过,不会有抗拒之心,战则损失惨重,胜也无功,败则玉石俱焚,将军岂可为安庆绪这无义之人卖命?安西军实力强大,所向无敌,只要将军降了,正是李司空求之不得之事,岂不是既可保住官位,又能立下功劳,可谓最好时机。”
宋良才突然看到李归仁的脸色已经阴沉无比,怒视自己,宋良才心中一个突,李归仁冷笑起来:“好个宋良才,你叫司空叫得很是流畅啊,你到底是何人?”
宋良才大惊,才知道自己的话中露出了破绽,连忙跪下,顿首道:“将军,宋良才自两年以前跟随你以来,出生入死,战场上没有半步后退,今日这一番话是真心为将军打算,如将军因此怪罪良才,请将军杀良才以振军心。”
李归仁看着跪在地上的宋良才,想起了宋良才这两年对自己的忠心,再想到宋良才刚才的话确实一片赤诚,一时间只觉得心灰意冷,挥挥手说道:“你起来吧,我也不问你是那边的人了,你自己收拾东西出城去吧,如有心,可来收敛我的尸骨。”
宋良才伏地大哭,心一横说道:“将军,良才实不相瞒,本是安西军中内应,但良才从未想过要害将军,只想将军能够弃暗投明,不要在安庆绪手中白白送死,良才如有半句谎话,愿教天打雷劈,请将军三思啊。”
李归仁动容道:“你是安西军的人?不是安节度使派来我身边的?”
宋良才说道:“我是安西军的人,不是什么安禄山派来将军这里的,将军如要全忠心,请斩良才。”
李归仁坐在那里,脸色变幻不定,不一会突然大声笑将起来,:“哈哈哈,你原来是李佐国的人,李佐国好本事啊,两年前就已经开始布局了,看来早就知道安节度使要反唐,小小年纪看得如此之远,我不及也。”
李归仁身为战将,决断极快,很快心中就做出决定,站起身来,一把拉起宋良才,双目有神,看着宋良才说道:“良才我信你,李司空要我李归仁如何做?”
李归仁已经想清楚了,与其和安庆绪一起兵败身死,不如降了李佐国,就算以后不能领兵,那也能得个善终。
宋良才大喜,说道:“将军归降司空必定欢喜无限,现在城中八万人马,将军的手下有六万,安守忠有两万,良才愿意到安西军中走一趟,约定时间,将军打开城门,两军一起绞杀安守忠两万人马,肯定跑不了一人,将军当为首功。”
李归仁点头道:“好,我这就请三部首领前来商议,说定之后你就出城走一趟。”
三个胡人首领很快就到了,李归仁看着三人迷惑的样子,显然不知道李归仁为何请来自己,李归仁也不绕圈子,直接说到:“吾有意降了安西军,各位觉得如何?”
拽落河、六州胡和同罗三部首领都面面相觑,没想到李归仁一来就开门见山,拽落河首领摆牙喇看似粗豪,但是心思转得最快,最先反应过来,说道:“拽落河部随将军征战时间最长,当然随将军马首是瞻,何况现在大燕已如日薄西山,安西正是兵强马壮,拽落河愿随将军。”
六州胡首领莫鲁泰也反应了过来,原来刚才安西军来劝降的使者当面,李归仁没有露出一丝要降的意思,是因为安守忠的原因,自己的战士要回到北边现在也不可能了,不降安西就只有坐等城破被杀,除了投降难道还能够冲出去?
莫鲁泰也说道:“六州胡愿同将军共进退。”表达了自己的意思的两位首领的目光就落在了最后一个同罗首领察罗身上。
同罗的实力在三部胡军中最强,兵力也最多,三万精兵在手,察罗的实力可以说和李归仁、摆牙喇和莫鲁泰加起来相当,所以察罗看了李归仁一眼,慢条斯理的说道:“不知道安西军给了什么好处?我同罗可不是能够轻松打发的,安西军要攻下弘农只怕也不容易吧。”
李归仁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察罗真是好笑,都兵临城下,大家都在计划出路,居然还想着好处,目光之短浅真是令李归仁无语,李归仁说道:“我们降了安西军,献上弘农就是大功一件,以安西军李司空之雄才大略,必定不吝奖赏,现在说这些只怕是早了点。”
察罗哼了一声说道:“如李佐国不守承诺怎么办?我同罗有两个条件,一是同罗的财产要保留,安西军不得借故收走,二是降了之后同罗不为安西军再作战了,儿郎们都很想家了,让安西军让开一条路,让同罗士兵北返。”
李归仁气得笑了起来,说道:“察罗你真是太聪明了,不过我们什么也没做,安西军只怕根本不会谈什么条件,安西军只要攻下了弘农,察罗你这些条件就是水泡一般,不如先做好事情,到时自然安西军会有所回报,不然等安西军攻下弘农你不是悔之晚矣?”
察罗眼珠一转,看见摆牙喇和莫鲁泰脸上都带了怒色,微微想了一下,自己的三万兵和安守忠的两万兵加在一起也抵抗不住李归仁他们和安西军的合力,就算自己去向安守忠告密,城中和李归仁火并,安西军难道是木头?不会趁势攻城,到时候只怕好人没当成反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了。
何况安西军的强大可不是吹出来的,那是打出来的赫赫威名,察罗再向门外一看,自己带来的亲兵只有五十人,进来的时候看到李归仁外面的亲兵至少有几百,要是自己不同意,只怕这个眼前亏是吃定了的,到时候李归仁将自己宰了,然后开城迎接安西军,自己岂不是白死?
想通了的察罗脸上顿时堆起笑容:“我没说不同意啊,只不过是想为我们兄弟几个争取点好处,李将军既然已经决定了,我同罗部当然和几位共同进退,只是不知怎么行动?”
李归仁松了口气,要是察罗还是纠缠,那么只有立时起兵一条路了,察罗服软同意归降是最好的结果了,李归仁说道:“大家都同意了,那我现在就派人出城去,西门的人都是我的人,和安西军商议好了之后马上就准备行动,三位都不用回去,就在这里等消息,等回音一到,我们按计划行事即可,这样大家都会放心一点,三位的部众可叫心腹拿信物前往指挥,不会误了大事,你们看这样安排可好?”
摆牙喇和莫鲁泰当即点头答应,而察罗肚里暗骂李归仁这是将自己软禁在此,不过形式比人强,只好同意,李归仁当即将宋良才叫来,让宋良才马上出城联系安西军。
半个时辰之后,李佐国在营中见到了宋良才,宋良才将李归仁的意思一说,李佐国哈哈大笑:“良才,你做得很好,弘农在吾手中矣,你现在马上回复李归仁,让他今晚入夜之时,悄悄打开西门,我会派兵进入弘农,至于安守忠则不必担心,我定会叫安守忠来的去不得。”
宋良才走后吴震问道:“司空不怕这是李归仁的陷阱吗?诈降来骗我军进城。”
李佐国笑了起来:“就算陷阱又如何?我的陌刀兵岂是陷阱能够陷得进去的?只要城门打开,那就由不得李归仁了,你兄弟二人到时候领麾下骑兵,到城东埋伏,安守忠见城西被破,必定往东门逃跑,你二人抓住安守忠当为大功,如城西喊杀超过一个时辰东门没有动静,那么李归仁必定为诈降,陌刀兵会守住西门,你二人可带骑兵转到西门进城,弘农今日不管什么状况都必破。”
吴震和吴烈两兄弟齐声领命。
得到了消息的李归仁和三位首领在厅中闷坐,等待天黑,宋良才已经持李归仁的令箭前去传令,安守忠虽然奇怪李归仁为何跟三个首领一下午都在一处,派了一个亲兵前来询问,李归仁的回答是:“城西门必定是李佐国的主攻方向,正在同三位首领商量怎么死守之事,如安将军要来旁听,就请过来就是。”
安守忠听闻这样回报,随即释然,反正李归仁守西门,自己在东门应该没什么压力,也就不去李归仁那里了,安守忠也知道李归仁不喜自己,那么就让他们商量吧。
安守忠刚刚吃完晚饭,天一黑,突然城西传来喊杀之声,无数人都在大喊:“安西军进城了,城破了城破了。”
安守忠大惊,马上差人前去询问李归仁,看着西门一片火光冲天,安守忠不由一颗心直沉了下去,派出去的三波信使没有一波回来的,第四次派人前去,才回转传回消息,说是城西门被打开,安西军的陌刀兵已经进城,和李归仁的部队合兵一处,正往东门杀来。
安守忠听闻之后差点坐倒在地,李归仁居然降了?安守忠想想自己手中的两万兵马,怎么可能保住弘农,当机立断打开东门就准备往洛阳逃跑。
东门外一片宁静,安守忠带着两万兵马出城就顺着官道往东而逃,出城不到十里,安守忠的兵马已经拉成了一个没有队形的长条,安守忠正准备整顿兵马的时候,两边突然亮起了无数的火把,随后震天的马蹄声响起。
吴震和吴烈两兄弟带着三万精锐骑兵从两边夹击而至,安守忠的两万兵怎么能挡住安西骑兵的冲击,顿时大崩,吴氏兄弟几乎将安守忠的全军斩杀殆尽,骑兵只是来回的冲杀,除了见机快又运气好没有被战马踩死的逃兵,安守忠的两万兵马只逃走了不到一千人,安西骑兵可没有耐心在黑夜中收容俘虏,不管跑是不跑的,跪地请降的,奋力抵抗的,基本都是一枪一刀就招呼了过去。
骑兵分成每五十人一个小队,杀得安守忠部血流成河,直杀了将近一个时辰吴震兄弟才下令开始收拢俘虏,结果最后俘虏的人不到八千人,其他除了跑掉的一千人,全部被杀,包括安守忠,也死于乱军之中,尸体在第二天早上才找到,也不知道是谁杀了安守忠。
李归仁看着安守忠胸前挨了一枪的尸体,心中暗自庆幸,要是自己抵抗,估计也会成为地上的一条尸体,安西军的战力和装备这次李归仁是看得清清楚楚了,完全和燕军不在一个档次。
李归仁恭恭敬敬的和三部首领跪在地上迎接李佐国的到来,四人的兵马都被勒令回营,不需一人出营,这也是降将的应有之意,四人到没有因此心怀不满,少顷城门口传来了密如雨点的马蹄声,如潮水一般接近。
李归仁知道李佐国来了,连忙将头低得更低,做出了低姿态,马蹄声停止了,静夜中除了火把燃烧的声音,就只有一匹战马的蹄声了,一个年轻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你就是李归仁将军,弃暗投明,得将军胜得千军万马,吾心甚喜,请将军起身吧。”
李归仁慢慢站起身来,抬起头,面前一匹高大无比的黑色战马,马上一员黑甲战将,身材魁梧无比,压迫性十足,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瞳令李归仁感觉只有耀眼两字能够形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