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次,两人奉师命下山办事,行到荒凉危险之处,几乎生出了默契,我以荣枯藤作墙,他以得失屏为瓦,轻易便搭起一间足以遮风蔽雨的藤屋。我们修为算不得十分高深,以自身灵力建的结界未必有多坚固,但这样的两大仙家至宝却足以让大多妖魔望而却步。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两人携手同行的说笑,他唇角微扬,眉眼含光,声线低沉,而我肆意无拘,大胆妄为,笑声惊得夜鸟惊起,扑楞着翅膀飞往高空……
我微一失神,旋即微笑道:“师兄,即便魔界,也男女有别吧?你不会想和我同住一屋?”
暮色已深,藤屋之中更是暗沉一片。景予如一道幽深的影子凝固在屋中,沉默得好像睡着了。
我哼了一声,正待撤去荣枯藤另寻别处建屋时,景予忽然说话了。
他居然很轻佻地笑道:“我倒不记得,师妹从前什么时候在意过男女有别。瞧来师妹订了亲的人,到底胆小了。说到底,还是怕被夫家休了,得不着那什么淬灵泉水了吧?”
当我气不着他时,他便能气我了……
这着实是件令人郁闷的事。
我只得叹道:“景予师兄,你一定要逼我说,我现在看到你这张脸就觉得恶心吗?”
光线更暗了。
但人在黑暗中久了,视力往往便会适应黑暗;就如人的心破碎得久了,也便觉不出那疼痛来。
此刻,他的影子反而是显得清晰了,僵在那里如一尊堪堪要消融在黑暗里的蜡像。
我愈加厌烦,一挥手藤蔓如闪电般窜出,抽出的枝叶暗影如黑夜里迅速弥漫开的幻梦,迷离地挡在我和他之间。
那个根本不该出现在我跟前的蜡像,终于消失在我眼前。
我松了口气,将下面也结上藤萝,抖开一条毡毯,舒适地坐了上去。
白狼自然跟我一起的。
它候在树下时自然听到了景予嘲讽我的话语,趴在我跟前静了一会儿,安慰我道:“没事,便是宁丰休了你,还有凤雪呢!我瞧着凤公子对你好得很,巴不得娶你,只是害羞说不出口。”
我只作打坐,不理会它。
白狼便自语道:“既然我化作人形便能娶回我娘子,凤雪早已是仙,想来也可以娶你。只不知你们生出的娃儿,会是一只鸟蛋呢,还是一朵莲蓬?”
“……”
我很想把它一脚踹下树去,但想到隔着一道藤墙的景予,又觉得快意,便由它胡说八道去了。
至少须让他知道,这天下的好男儿多得是,离开他景予,不过是丢掉一件旧衣服,早有更华丽的新衣候在旁边预备更换。
藤墙那边传来青岚跟景予打招呼的声音,略带愁郁。他既和我们一道,很自然地便跑去景予挤一屋了,并未因仙魔有别而心生嫌隙。
这让我忽然对他和一夕的未来升起了希望。
一夕分明放不下他,他会因一夕失态,未必不曾动心。
若是两情相悦,仙又如何?魔又如何?
即便不能得道成仙,即便不能长生不老,即便逆天而行千夫所指……
只要曾与彼此相依相守,痛痛快快地痴恋一场,幸福一场,一生又有何憾?
如山石草木般无悲无喜,纵是寿与天齐,亦是枉过一生。
我感激完全落下帷幕的沉沉黑夜,掩住了眼底无声滚落的几滴泪水。
我不用去擦拭,可以由着它们在黑暗里慢慢风干。
就如由着心里曾经最肆恣汪洋的感情,在日复一日的失望甚至绝望里渐渐干涸。
耳边,青岚和景予寥寥的交谈很快归于沉寂,白狼唠叨累了,终于也睡了,发出响亮的鼾声。
很惹人厌烦的鼾声,但此时听来还算顺耳。
这妖魔乱舞的鬼地方,到底还有个白狼陪着,并不是孤伶伶地只剩了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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