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宝林坐在王宏铭的位置上,点燃了一支香烟,冷冷地望着林木森。
这是一条“汉子”。 浓眉大眼,魁伟的体魄,威风的连腮胡;蒲扇般的手背长有长长的汗毛。陆宝林“平息武斗”有功,县革委会主任马天民很器重他,可他管不住裤裆里的“枪”,结果连公社革委会副主任的位置都没坐上。他可是公社“掌枪杆子的”, 想到社员对他的种种非议;林木森感到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向他推来,他回避这冰一般的目光。
“林木森,你我虽然接触不多,也算是熟人。讲政策,说道理,你都比我强。我是个‘泥腿子’出身 ,龙溪大队的;当了五年兵,回到公社‘人武部’搞‘武装干事’;听**的话,造了‘走资派’的反!我这个人粗,该说不该说的都说!王主任常说我是‘大错误不犯,小毛病不断’。但老子赤胆忠心干革命,从不和人‘斗心眼’。他妈的!也最烦别人跟我‘斗心眼’!王主任要去开会,要我来启发启发你。”
“是。谢谢!”林木森竭力地挤出诚挚表情,在心底“筑建‘防御工事’”;这个“审案高手”粗犷豪爽,应是“江湖中人”,以诚相待,他会容易勾通。他很谦卑地说,“请陆主任启发。”
“刚才我说了,我们接触过,但不多,对不对?虽然不多,你的事,我可听闻不少。实话告诉你,王主任对你的评价很高,原打算调你来给我做助手,当参谋。没想到我们会这样进行谈话;真他妈的憋气!我这个人嘴粗,有些话,你不必在意。犯了错误没关系,**不是总这样地教导我们吗?不要怕犯错误,改了就是好同志。对不对?”
“是。”七月份蔡支书曾暗示,公社要调林木森,后来不了了之。林木森也奇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听说,你很讲义气?没关系,我们只是随便聊聊。你小子有些紧张呀!今天的谈话,我们实行‘三不’,不作记录,不作证据,不抓辫子;像王主任说的,叫什么畅所……反正,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义气是江湖之道。革命要的是同志。”林木森说得很慢;他清楚自己的弱点是争强好胜,说话不留余地。他作好了接受审讯准备,速说要清晰,每句话、甚至每个字,要在说出口前在脑中打个转,在喉咙里“把个关”;他接着说,“陆、陆主任,如果有人说我讲义气,可能有点误会。我待人作事都是坦诚相待,别人也就认为与我好相处;这样,大家说话也随便,作事也痛快。有困难相互帮助,既做朋友,更做同志。”
“不错!不错!我就喜欢这样,说话痛痛快快,做事干干脆脆,最讨厌说半句留半句,藏着掖着的;明明裆里长着根*,却像个女人似地,撒泡尿都蹲着。”陆宝林的眼色很真诚,突然语气一转,说,“不错!既做朋友,更做同志。这句话我爱听。林木森,你的朋友不少吧?”
“不好说,泛泛之交,十来个吧。”
“泛泛之交。”陆宝林很欣赏这个词句,笑了,“泛泛之交。倒底是读书人,说话文皱皱地。我不止,听说你还与人结拜兄弟?”
一种警觉惊起。男儿们之间称兄道弟“认耍伴”,在农村很平常;认认真真搞“结拜”在彻底铲除“封建残余腐朽思想”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形势下,可是件忌讳事。“结拜”的事发生在去年十一月;陆宝林似乎是漫不经心地提起,肯定是有目的而谈。
“那可以说是一种儿童的玩笑。”林木森解释说,“哪是因为有二个好朋友为了一个姑娘产生误会;又不想因此反目成仇,于是朋友们聚在一起,结拜一下,表表朋友的诚意。”
“是吗?林木森,据说,结拜的主意是你提出的?”
“是。”
“你是个‘知青’,怎么会想到和当地的社员结拜?”陆宝林正视林木森,加重了语气,问:“好像是七个人吧?‘七兄弟’里‘钱北治保会’就有三个,正、副主任都有份;还有是一个地主崽。对不对?”
“他们……他们原来就是朋友……”
林木森有些紧张,他告诫自己;镇定;千万不能慌乱。原来这是问题的关键,交锋开始了!他禁不住伸手掏出烟,取出一支示意道:
“陆主任,能抽烟吗?”
“抽烟,可以抽。”陆宝林很高兴;以他经验,凡被审讯的提出要抽烟,其心底的防线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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