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院子连名字都没有,却大得有些吓人。屋檐下光秃秃的,没有一点做过巢的痕迹,显是今年刚起的新院子。可说是新,却丝毫见不到新气儿。屋梁不饰雕刻,连柱子上的漆也黯淡无光,像是完工时匠人草草了事的样子。至于院子里的摆设,更是少得可怜。几盆还没开的茉莉稀稀拉拉地堆在墙角,也不过是开了春后临时摆进来的。院中央扎眼地立了个大大的白瓷鱼缸,总算是有别于无人气儿的废院儿。
静善怔怔地盯着空荡荡的鱼缸子。
“虽说是入了春,可这天儿还冷着呢。这缸里一时半会儿养不了活物。公主要是喜欢,老奴明个儿给您找个小缸子,放在屋里养几尾锦鲤,图个喜气儿。”冯益一边陪着笑,一边給静善披上了大氅。
静善低头抿了抿大氅的两襟,若有若无地笑了笑。
“不用麻烦了。我也不信那个。”说着突然压了压声音,竟有一丝沙哑,“整个宫里也就公公还肯叫我一声公主。”
冯益伸手扶过静善,引着她向屋里走去。
“公主说得哪的话。咱这不是才到吗,宫里大半儿的人还不知道信儿呢。若知道了,还不是要排着队来给公主请安。”
静善看了看他,低眉顺眼的殷勤样儿不但没改,反倒比在蓟州时更甚了。
“住在这种地方,恐怕只有这宫里的孤魂野鬼才能知道吧。”
冯益不自然地干笑了两声,搭腔道:“公主净说这些没边儿的。这越州的宫殿都是去年夏天才建的,比不得东京的老皇宫,哪里来的孤魂野鬼。”
“才建的?”静善装着惊讶的声调,“看着怎么像几十年的老房子。”
冯益一手倚着房门一手扶着静善把她让了进来。
“这是建这院子的时候皇上特意吩咐的。没有赐名,也不让装饰,更不准人居住。大半年下来竟比那有年头的老房子还破旧。可这地方却是大得很。在这宫里比它大的就只有皇上住的政和殿了。”
“我总是觉得这里阴气重得厉害......”
冯益抢着止住了她的话头,笑道:“公主这疑心的毛病大概是随了娘娘了。当初娘娘刚封了贵妃,进了同源殿,就总说殿里阴气重。非要不分昼夜地点着明晃晃的烛火。过了将近一年才慢慢好了。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不太适应罢了。再说公主在这里也住不久的,等皇上见过公主......”
“皇兄既然肯为我破例开了这院子,就不能抽空见见我吗?”
“皇上政务繁忙......”
“公公自己信吗?”
“老奴信与不信并不重要。”
静善看着冯益波澜不惊的面容心里忽有些安慰。是啊,才三天。在蓟州苦苦熬了一个冬天,不也过来了吗。
她缓缓地端起桌子上的茶盏。烫的,却是刚刚好。
“敛容呢?”
“容姑娘在下房收拾呢。这院子太大,可是要劳烦她了。”
静善把茶盏靠近嘴边,让清香的热气烘着脸颊。
“公公有没有到过一个地方,一个从来未料到的地方。那个地方的一切都不是你命里该出现的,可你却不知道自己要在那里待多久.......可能第二天就离开,也可能就是一辈子。”
冯益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了。
“老奴在娘娘的陵寝边儿上守了十年。”
静善抬头盯着他,却对上了一双陌生的眸子。坚定、深邃、狠辣。
“可你一直不相信会在那里耗尽一生。我说得可对?”
冯益笑了笑,却不带一丝殷勤。
“公主在这儿,老奴就还有用武之地。”
静善装着未曾发觉这笑容的不同。
“现在就只能等了?”
冯益接过她脱下来的大氅,熟练地收进了柜子里。那柜子也是光秃秃得可怜。
“公主害怕等吗?”
静善看着他的背影。虽说已到中年,面容上也有了些沧桑,可若是从背影看去,冯益还是与二十出头的新人无异。虽是习惯性地曲着身子,可背总是绷得直直的。
“这里总好过母妃的陵寝吧。”
冯益猛地转过了身子,不带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