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月刚一进里屋,就瞧见静善只穿着一件玉色绸面的单衣,散着长发,半靠在榻上扭着头盯着窗外的景色,一只脚在榻上蜷着,另一只却顺着榻沿儿耷拉下来,虚套着那只崭新的月白缎子睡鞋,有一下没一下的晃悠着。
曦月原是蹑手蹑脚地不敢惊动她,谁料这却是个耳朵灵的,她这边刚把手里的托盘放在屋中央的小圆桌上,静善便一下子转过头来,那样子,就像是只受了惊的小狐狸。
“你拿什么进来了,这么远都能闻着香气。”
静善抻着脖子瞧着圆桌子上的那个白瓷盏。倒也看不清细的,只是映着晨光,釉面光滑亮洁胜似蓝田美玉,甚是好看。
曦月见她问了,忙重端了起来,笑盈盈地走到静善跟前儿,跪卧在榻边儿上,双手高举着奉给静善,待静善尝了方道:“这几日公主老说胃口不好,总嫌膳房的例菜腻腻的,昨个晚上索性一粒米都没有进。奴婢看着焦心。今早赶着太阳还没出来,去芍药圃收了些花露,又把公主前日赏奴婢的新茶拿了些出来,煮软后捞出来掏碎攥出汁子,混着芍药花露和几小块儿冰糖慢火熬了一小锅白粥。公主胃口不好,不吃别的倒罢了,可这五谷还是要进一些的。”
这说话的功夫,静善已进了小半盏了。茶叶的清香卷着花露的甘冽像是一滴滴细密的雨珠落进五脏六腑。静善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把整个清晨都吸入了身体里。
“曦月,我看你这手啊,说不准真是神仙给的。”静善笑吟吟地把剩下的粥递给木着脸立在旁边的冯益,打趣道:“公公可是看环儿独享美味才闷闷不乐?这不就给你了吗?”
唬地冯益忙拱手作揖道:“公主折煞老奴了,哪有的事。这是曦月姑娘孝敬公主的心意,老奴怎么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公公也忒小心了。”静善嘴上这么说,却也没难为冯益,让小丫鬟把白瓷盏端了下去便不再提这茬,接着自顾自地望着窗外院里那群忙着搬东西的脸生的宫女。
“公主自打起了床,连梳妆都顾不上便在这榻上往窗外看。不过是容姐姐带着和恩殿的那些宫女往西院儿搬,有什么瞧头呢?”
“你啊,到底还是个小丫头,这还不好看?”静善嗔笑着瞪了曦月一眼,把她拉近些,指着窗外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箱笼,道:“张贵妃住进来三天了,和恩殿的东西竟还没有全搬过来。她娘俩随身的细软肯定早就带过来了,剩下的这些个大的还不都是和恩殿这些年攒下的家底儿。和恩殿一向受尽皇恩,这宫里的人谁都不好说这位贵妃娘娘到底藏了多少家私。如今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让咱们碰上了,可不要好好瞧上一瞧。”
曦月正笑着说自己蠢笨,忽见敛容拿着记账簿一件件登记造册,恍然道:“怪不得公主特意嘱咐让容姐姐去看着她们搬,原是想一件件地开开眼啊!”
静善点着曦月的额头,笑道:“这会儿又鬼精灵了?可别乱说,你容姐姐那是替我尽地主之谊,怕那群丫鬟笨手笨脚的砸了东西才去看着的。再说这自然要一件件登记造册。来日里贵妃娘娘少了什么咱们也好有据可查。”
曦月闻言扮了个鬼脸应和了几声便欲退下,却被静善从后面叫住:“才说着想起来了,你容姐姐还没吃呢。刚那粥可还有多的,去给你容姐姐端一碗去。”
曦月虽是被叫住,却像被什么绊了一下似的,好半天才转过来笑道:“也是巧呢。内侍监送来的那一小袋银珠米正正好好就剩下够做两碗粥的量。奴婢也想着容姐姐,早替她留出来了,公主放心就好。”
静善满意地点了点头,“甚好。有劳你了,下去吧。”
曦月行了礼便踩着碎步出了屋。她那边出去了,在屋外面候着侍茶的宫女才进了屋来。
冯益接过茶来,奉到静善手中。静善刚欲掀开茶盖儿,就听冯益在旁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这越到年末这新茶就越金贵。如今咱们福延殿也没有了,就只剩下些陈年的大红袍,公主将就着喝些罢了。”
静善一听新茶二字心里就明镜一般,却也闷不做声,掀开茶盖,吹散在那褐色茶汤上浮着的叶片,浅抿了一口,眉心飞速地蹙了一下
“说来还是曦月姑娘阔气。”冯益见她不语索性顺着性子往下说道:“这个时节竟舍得用那新茶的叶子掏碎了澄汁儿!不过也是,原也是公主赏她的,如今再孝敬给公主也是理所当然的......”
只听“咣啷”一声,刚还在静善手里茶盏已被拍在了旁边丫鬟手里的托盘里。影青菊瓣的盖子被震得嗡嗡直响,几滴洒出来的茶汤顺着盏口徐徐缓缓地往下淌,在白釉面儿上留下一道道扎眼的痕迹。
冯益在心里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暗骂自己多少年的城府都被狗吃了。正低头着脑袋屏息等着静善发落的功夫,却听见那榻上面的女子竟咯咯的笑了起来。冯益奓着胆子抬了下头,正对上那双笑盈盈的杏核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