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梁帝本就猜忌,原夫人、原清离母女寻机添些话,再怎样的高官猛将,断送他们的前程和性命真的不难。
慕北湮默默坐在一边听着,面前放的一盏茶早已凉透。他忽道:“听闻夫人年少时曾与皇上有婚姻之约。皇上登基前,夫人一直暗中与诸大臣将领联络,助力不少。”
原夫人扫过书房中雅致却难掩奢华的陈设,笑得凄凉,“是呵,我声名尽毁,却能成为他有力的臂助,不论在他登基前,还是登基后。我不入宫,对他的用处更大,所以他也愿意给我比寻常妃嫔更多的富贵荣宠。可清离素来清高要强,恨不得从不曾有过我这个母亲。可惜,终究还是我这个母亲连累了她。撄”
慕北湮不由轻叹,“清离聪慧勤奋,什么都盼着做到最好,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只希望旁人议论起来,先记起她的才情,然后想起她母亲的声誉。可怜她从小到大所有的努力和梦想,都被那场灾难毁灭。到后来,她大约也只有在我和谢岩跟前能找到些慰藉吧?她说,只有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才觉得自己还算是个会说会笑会恼的真正的人。大约是因为我喜欢调侃她,总让她着恼欢喜,啼笑皆非;谢岩则时常伴她谈诗论画,让她格外地安心吧?自然,如今……她都不需要了……”
她找到了她真正需要的人,当然不再需要他们那些完全不足以填补心底空虚的安慰偿。
阿原便想起了慕北湮在沁河遇到她后的屡屡作弄。那些在她看来相当恶意的作弄,其实正是当日慕北湮与原清离习以为常的取乐?
她忽然间有些羡慕她那个从未谋面的妹妹。如今,真正的原清离已与她所爱的人在一起,而原清离曾坦然相处的昔日情人,如谢岩、慕北湮等依然记挂着她。他们伤怀,却没有怨憎。
而阿原呢?
若那些模糊的记忆是真,她从前喜欢的人,应该就是景辞吧?
而她后来喜欢的人,当然也是景辞。
她不是原清离,原清离和景辞的婚约也很可能是他们事先安排好的计谋,——那计谋自然是针对阿原的。
承受这个婚约的是姐姐阿原,而不是妹妹原清离。
可她并不是那个曾有过无数情人的原清离。
想起在沁河的一夜缠绵,她在缠绵时的疼痛不适,想起那一日傍晚景辞曾在县衙门接到过一封信笺,第二日景辞不曾留下只言片语便不辞而去,而原夫人恰在彼时赶到沁河接她……
回京之后,他再也没有碰过她,甚至避而不见……
阿原便笑了起来。她笑道:“我这个妹妹,其实还算是幸运的。虽然历了许多波折,到底有人真心待她好。分开多少日夜,依然时时为她着想,一心一心待她好。我……竟远不如她!”
她笑着笑着,终于忍耐不住胃部阵阵的抽搐,猛地弯下腰,痛苦地呕吐起来。
原夫人慌忙扶她,问道:“阿原,阿原,你……很不舒服吗?我……我给你传太医。”
阿原拉住她,笑道:“不……不用。我只是想到景辞,忽然觉得恶心而已!我恶心……我瞎了眼,居然那样轻率去喜欢一个人,相信一个人……当日他抱着羞辱我的心思刻意玩弄我,再甩了我,我还傻兮兮追上去,相信他所有的解释,白让他又拿我取乐几回……他心底该在怎样地嘲笑我?你说,你们说,我有多愚蠢!呵,我是比猪还蠢,比猪还蠢……”
她忽扬拳,重重砸向自己的头。
一记,又一记……
“阿原!”
原夫人失声叫着,待要去拉她手时,哪里拉得住?
慕北湮已冲上去,用力握住她手腕,喝道:“阿原,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都怪那个景辞!丢开你,他才是蠢猪,比猪还蠢!比猪还蠢!”
阿原摇头,仿佛还在笑,泪水却再也克制不住,大颗地汹涌出来。
她的面色煞白得像未沾点墨的宣纸,嘴唇上下哆嗦着,憋在喉嗓间的声音因痛苦而扭曲得几乎听不清。
“是我,是我……”
“是他,是他……”
谁也不晓得她在骂自己蠢,还是骂景辞蠢。
握剑的手甚至已无力扶住书架,她慢慢地顺着书架滑落在地,伏在地上呕吐,吐得浑身颤抖,满脸是泪,似要将那些不知什么时候浸润入心、铭刻入骨的情愫,连同隔夜的酒水一起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