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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丝萝非独生(上)
我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浅浅笑道:“皇上擅自出宫,不知太后她老人家可知晓呢。”
允祺笑道:“自然是回禀了母后的,母后知道我要来祭拜姨母,心中很是宽慰。”
我心头微动,不由暗暗思量我许是想多了,允祺此来也许只是为了拜祭我娘,不,应该是他的生母,我的姨母才对。当下笑道:“难为皇上有此心意,宓儿便代母亲谢过皇上了。”
允祺微微垂眸,轻笑,突然便伸手执住了我的手,“都是一家人,怎么到了今日宓儿还跟我如此客套呢,未免太生分了。”
我有些不安,忙挣着将手抽了回来,强笑道:“表哥说的极是,原是宓儿想得不周到了。只是表哥现下既已是一国之君,今时不同往日,未免他人指宓儿骄狂,宓儿以为,规矩礼仪能持还是持得为好。”
允祺闻言笑了笑,“还是这么伶牙俐齿。”
爹爹终于说话了。将茶盏放在一边案上,他咳了咳,道:“宓儿,皇上微服而来,未免引人注意,繁文缛节能免便免了罢。”
既然爹爹开了口,我亦只得垂首应道:“是。”
爹爹起身走到我身前,微笑道:“好了,既然宓儿也到了,这便开席罢。皇上,请。”
允祺点点头便转身往内堂而去。我一怔,忙道:“爹爹,宓儿已经用过晚膳了,而且赶了一天的路,我已经很乏了。”
爹爹蹙眉道:“皇上大老远前来,尚未用过晚膳,宓儿怎可如此任性?”
“爹爹!”我再绷不住面色,强压着心头的微恼,低声道:“您究竟在想什么?难道您看不出皇上的意思么,还是说,爹爹您跟皇上是同一边的?”
我的语气不善,恍然已有了些质询的味道了。爹爹挑眉望我,沉声道:“什么一边两边,宓儿,任性也要适可而止。”
我脑中一沉,猛然醒悟。“是您?是您让皇上过来的?”
爹爹却一径摇头,“不是。皇上突然驾临,为父也很是意外。”他说着伸手在我肩上轻轻按了按,低声道:“好了,不管有什么事改日再说,皇上既然来了,宓儿总不能不闻不问。”
我被动地走进了内堂,在爹爹的安排下坐在了允祺身边,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二人推杯换盏,闲话家常。突然耳边一热,我猛一转头,却见允祺正缓缓退了开去,执了酒盏含笑望我。见我扭过脸来,他笑道:“用心不专,你可认罚?”
我心头烦乱,便有些无心敷衍,淡淡道:“横竖宓儿只是个作陪,表哥与爹爹尽兴便好。”
“移花接木。”允祺仍是一脸笑意,尔后招手让添了一只酒盏,慢慢斟了一盏递到了我眼前,“宓儿可还记得这酒?”
我伸手接过,缓缓送到鼻下轻轻闻了闻,豁然开朗。“呵,是梅子酒。”
允祺轻叹:“难为宓儿还记得。”
我掩袖,尔后轻轻抿了一口,入口滋味清醇,缠绵舌尖片刻后,直抵咽喉。这恍然相熟的滋味我怎会不记得呢?那曾经让昔日年少的我们共醉的陈年梅子酒,那承载了我们青葱岁月多少欢笑与喜痴的一绺清香,如这世上最毒的情,盈鼻,入口,再绝咽喉,无药可救。我轻声喟叹。
允祺笑道:“我可是寻了好久,才寻到这三十年的陈酿,却不知滋味比起从前如何。”
我淡淡开口:“从前如何,今番如何,为什么定要拿来比较?时过境迁,表哥又何必过于执着从前。”
允祺面色微变,缓缓将手中的酒盏放了下去。“看来宓儿对这酒并不满意。”
“不。”我泠然道,“这酒我很满意,它的滋味与从前你我兄妹二人共同品尝过的梅子酒一般无二。可是,”我蓦地一转,“人常言好酒都是有灵性的,从前宓儿不信,但今番设身处地,却是不得不信了。”
“怎么说?”允祺剑眉轻挑。
我沉声道:“从前你我兄妹见面,情真意切,心底坦荡,那酒入喉中清冽香醇,自是一番滋味。可如今你我兄妹相聚,却是勾心斗角,心底有私,便是再美味的酒浆饮入口中,只怕也是味同素水。”
允祺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我不顾他不善的面色,继续道:“表哥,你究竟为何来此?不要告诉我是为了祭拜我娘,你知道我不会信的。”
我的语声清冽,已然是公然质问了。一旁爹爹忙道:“宓儿休得胡言乱语。不管如何,皇上爱护你的心意比起旧时只多不少,你怎可如此不知好歹!”
好一个不管如何。我心头暗哂,这可算是间接承认允祺所来,别有所图?
我沉吟不语,只是静静望着允祺,只见他抬手示意爹爹不必多言,尔后转向我道:“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宓儿,我没有变,我还是从前的我,是你,是你变了,是你一再相逼。”
我紧紧地盯视着他的眼睛,他眼中有着淡淡的戾气流转,渐浓渐烈。我突然便心慌了起来,莫名的心慌。我缓缓站起身,执起酒盏将酒浆缓缓倾倒在他面前,“酒是好酒。”我泠然开口,“只可惜,宴非好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