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
美色从来有杀机,况同释子讲于飞。
色中饿鬼真罗刹,血污游魂怎得归?
话说临安有一个举人姓郑,就在本处庆福寺读书。寺中有个西北房,叫做净云房。寺僧广明,做人俊爽风流,好与官员士子每往来。亦且衣钵充轫,家道从容,所以士人每喜与他交游。那郑举人在他寺中最久,与他甚是说得着,情意最密。凡是精致禅室,曲折幽居,广明尽引他游到。只有极深奥的所在一间小房,广明手自锁闭出入,等闲也不开进去,终日是关着的,也不曾有第二个人走得进。虽是郑举人如此相知,无有不到的所在,也不领他进去。郑举人也只道是僧家藏叠资财的去处,大家凑趣,不去窥觑他。一日殿上撞得钟晌,不知是什么大官府来到,广明正在这小房中,慌忙趋出山门外迎接去了。郑生独自闲步,偶然到此房前,只见门开在那里。郑生道:“这房从来锁着,不曾看见里面。今日为何却不锁?”一步步进房中来,却是地板铺的房,四下一看,不过是摆设得精致,别无甚奇怪珍秘,与人看不得的东西。郑生心下道:“这些出家人毕竟心性古撇,此房有何秘密,直得转手关门?”带眼看去,那小床帐钩上吊着一个紫檀的小木鱼,连槌系着,且是精致滑泽。郑生好戏,手除下来,手里捏了看看,有要没紧的,把小槌敲他两下。忽听得床后地板“铛”的一声铜铃晌,一扇小地板推起,一个少年美貌妇人钻头出来。见了郑生,吃了一惊,缩了下去。郑生也吃了一惊,仔细看去,却是认得的中表亲威某氏。元来那个地板,做得巧,合缝处推开来。就当是扇门,关上了,原是地板。里头顶得上,外头开不进。只听木鱼为号。里头铃声相应,便出来了。里头是个地窖,别开窗牖,有暗巷地道,到灶下通饮食。就是神仙也不知道的。郑生看见了道:“怪道贼秃关门得紧,元来有此缘故。我却不该撞破了他,未必无祸。”心下慌张,急挂木鱼在原处了,疾忙走出来,劈面与广明撞着。广明见房门失锁,已自心惊;又见郑生有些仓惶气质,面上颜色红紫,再眼瞟去,小木鱼还在帐钩上摆动未定。晓得事体露了。问郑生道:“适才何所见?”郑生道:“不见什么。”广明道:“便就房里坐坐何妨!”挽着郑生手进房,就把门闩了,床头掣出一把刀来道:“小僧虽与足下相厚,今日之事,势不两立。不可使吾事败,死在别人手里。只是足下自己悔气到了,错进此房,急急自裁,休得怨我!”郑生哭道:“我不幸自落火坑,晓得你们不肯舍我。我也逃不得死了。只是容我吃一大醉,你断我头去,庶几醉后无知,不觉痛苦。我与你往来多时。也须怜我。”广明也念平日相好的,说得可怜,只得依从,反锁郑生在里头了。带了刀走去厨下,取了一大锅壶酒来,就把大碗来灌郑生。郑生道:“寡酒难吃。须赐我盐菜少许。”广明又依他到厨下去取菜。
郑生寻思走脱无路,要寻一件物事暗算他,房中多是轻巧物件,并无砖石棍棒之类。见酒壶巨,便心生一计,扯下一幅衫子,急把壶口塞得紧紧的,连酒连壶,约有五六斤重了。一手提着,站在门背后。只见广明推门进来,郑生估着光头,把这壶尽着力一下打去。广明打得头昏眼暗,急伸手摸头时,郑生又是两三下,打着脑袋,扑的晕倒。郑生索性把酒壶在广明头上似砧杵捶衣一般,连打数十下,脑桨迸出而死,眼见得不活了。
郑生反锁僧尸在房了,走将出来,外边未有人知觉。忙到县官处说了,县官差了公人,又添差兵快,急到寺中,把这本房围住。打进房中,见一个僧人脑破血流,死于地下,搜不出妇女来。只见郑生嘻嘻笑道:“我有一法,包得就见。”伸手去帐钩上取了木鱼敲得两下,果然一声铃响,地板顶将起来,一个妇女钻出。公人看见,发一声喊,抢住地板,那妇人缩进不迭。一伙公人打将进去,元来是一间地窖子,四围磨砖砌着,又有周围栅栏,一面开窗,对着石壁天井,乃是人迹不到之所。有五六个妇人在内,一个个领了出来,问其来历,多是乡村人家拐将来的。郑生的中表,乃是烧香求子被他灌醉了轿夫,溜了进去的。家里告了状,两个轿夫还在狱中。这个广明既有世情,又无踪迹,所以累他不着,谁知正在他处!县官把这一房僧众尽行屠戮了。
看官,你道这些僧家受用了十方施主的东西,不忧吃,不忧穿,收拾了干净房室,精致被窝,眠在床里没事得做,只想得是这件事体。虽然有个把行童解谗,俗语道“吃杀馒头当不得饭”,亦且这些妇女们,偏要在寺里来烧香拜佛,时常在他们眼前,晃来晃去。看见了美貌的,叫他静夜里怎么不想?所以千方百计弄出那奸淫事体来。只这般奸淫,已是罪不容诛了。况且不毒不秃,不秃不毒,转毒转秃,转秃转毒,为那色事上专要性命相博、杀人放火的。就是小子方才说这临安僧人,既与郑举人是相厚的,就被他看见了破绽,只消求告他,买瞩他,要他不泄漏罢了,何致就动了杀心,反丧了自己?这须是天理难容处,要见这些和尚狠得没道理的。而今再讲一个狠得诧异的,来与看官们听着。有诗为证:
奸杀本相寻,其中妒更深。
若非男色败,何以警邪淫?
话说四川成都府汉川县有一个庄农人家,姓井名庆,有妻杜氏,生得有些姿色,颇慕风情,嫌着丈夫粗蠢,不甚相投,每日寻是寻非的激聒。一日,也为有两句口角,走到娘家去,住了十来日。大家厮劝,气平了。仍旧转回夫家来。两家隔不上三里多路,杜氏长独自个来去惯了的。也是合当有事,正行之间,遇着大雨下来。身边并无雨具,又在荒野之中,设法躲避。远远听得铃声晌,从小径里望去,有所寺院在那里。杜氏只得冒着雨。迂道走去避着,要等雨住再走。
那个寺院叫做太平禅寺,是个荒僻去处。寺中共有十来个僧人,门首一房,师徒三众。那一个老的,叫做大觉,是他掌家。一个后生的徒弟,叫做智圆,生得眉清目秀,风流可喜。是那老和尚心头的肉。又有一个小沙弥,叫做慧观,只有十一二岁。这个大觉年纪已有五十七几了,却是极淫毒的心性,不异少年,夜夜搂着这智圆做一床睡了。两个说着妇人家滋昧,好生动兴,就弄那话儿消遣一番,淫亵不可名状。是日师徒正在门首闲站,忽见个美貌妇人。走进来避雨。正似老鼠走到猫口边,怎不动火?老和尚看见了,丢眼色对智圆道:“观音菩萨进门了,好生迎接着。”智圆头颠尾颠。走上前来问杜氏道:“小娘子,敢是避雨的么?”杜氏道:“正是。路上逢雨,借这里避避则个。”智间唱着脸笑道:“这雨还有好一会下,这里没好坐处,站着不雅,请到小房坐了。奉杯清茶。等雨住了走路,何如?”那妇人家若是个正气的,由他自说,你只外边站站,等雨过了走路便罢。那僧房里好是轻易走得进的?谁知那杜氏是个爱风月的人,见小和尚生得青头白脸,语言聪俊,心里先有几分看上了。暗道:“总是雨大,在此闲站,便依他进去坐坐也不妨事。”就一步步随了进来。
那老和尚见妇人挪动了脚,连忙先走进去,开了卧房等候。小和尚陪了杜氏,你看我,我看你,同走了进门。到得里头坐下了,小沙弥掇了茶盘送茶。智圆拣个好磁碗,把袖子展一展,亲手来递与杜氏。杜氏连忙把手接了,看了智圆丰度,越觉得可爱,偷眼觑着,有些魂出了,把茶侧翻了一袖。智圆道:“小娘子茶泼湿了衣袖,到房里薰笼上烘烘。”杜氏见要他房里去,心里已瞧科了八九分,怎当得是要在里头的,并不推阻,反问他那个房里是。智圆领到师父房前,晓得师父在里头等着,要让师父,不敢抢先。见杜氏进了门里,指着薰笼道:“这个上边烘烘就是,有火在里头的。”却把身子倒退了出来。
杜氏见他不进来,心里不解,想道:“想是他未敢轻动手。”正待将袖子去薰笼上烘,只见床背后一个老和尚,托地跳出来,一把抱住。杜氏杀猪也似叫将起来。老和尚道:“这里无人,叫也没干。谁教你走到我房里来?”杜氏却待奔脱,外边小和尚凑趣,已把门拽上了。老和尚擒住了杜氏身子,将阳物隔着衣服只是乱送。杜氏虽推拒一番,不觉也有些兴动,问道:“适才小师父那里去了?却换了你?”老和尚道:“你动火我的徒弟么?这是我心爱的人儿,你作成我完了事,我叫他与你快活。”杜氏心里道:“我本看上他小和尚,谁知被这老厌物缠着。虽然如此,到这地位,料应脱不得手,不如先打发了他,他徒弟少不得有分的了。”只得勉强顺着。老和尚搂到床上。行起云雨来:
一个欲动情浓,仓忙唐突;一个心情意懒,勉强应承。一个相会有缘,吃了自来之食;一个偶逢无意,栽着无主之花。喉急的浑如那扇火的风箱,体懈的只当得盛血的皮袋。虽然卤莽无些趣,也算依稀一度春。
那老和尚淫兴虽高,精力不济,起初搂抱推拒时,已此有好些流精淌出来,及至于事,不多一会就弄倒了。杜氏本等不耐烦的,又见他如此光景,未免有些不足之意。一头走起来系裙,一头怨报道:“如此没用的老东西,也来厌世,死活缠人做甚么?”老和尚晓得扫了兴,自觉没趣,急叫徒弟把门开了。
门开处,智圆迎着问师父道:“意兴如何?”老和尚道:“好个知味的人,可惜今日本事不帮衬,弄得出了丑。”智圆道:“等我来助兴。”急跑进房,把门掩了,回身来抱着杜氏道:“我的亲亲,你被老头儿缠坏了。”杜氏道:“多是你哄我进房,却叫这厌物来摆布我!”智圆道:“他是我师父,没奈何,而今等我赔礼罢。”一把搂着,就要床上去。杜氏刚被老和尚一出完得。也觉没趣,拿个班道:“那里有这样没廉耻的?师徒两个,轮替缠人!”智圆道:“师父是冲头阵垫刀头的,我与娘子须是年貌相当。不可错过了姻缘!”扑的跪将下去。杜氏扶起道:“我怪你让那老物,先将人奚落,故如此说。其实我心上也爱你的。”智圆就势抱住,亲了个嘴。挽到床上,弄将起来。这却与先前的情趣大不相同:
一个身逢美色。犹如饿虎吞羊;一个心慕少年,好似渴龙得水。庄家妇,性情淫荡,本自爱耍贪欢;空门人,手段高强,正是能征惯战。汆的氽,粜的粜,没一个肯将伏输;往的往,来的来,都一般愿辛勤出力。虽然老和尚先开方便之门。争似小黎漫领菩提之水!
说这小和尚正是后生之年,阳道壮伟,精神旺相,亦且杜氏见他标致,你贪我爱,一直弄了一个多时辰,方才歇手。弄得杜氏心满意足,杜氏道:“一向闻得僧家好本事,若如方才老厌物,羞死人了。元来你如此着人。我今夜在此与你睡了罢。”智圆道:“多蒙小娘子不弃,不知小娘子何等人家,可是住在此不妨的?”杜氏道:“奴家姓杜,在井家做媳妇。家里近在此间。只因前日与丈夫有两句说话,跑到娘家,这几日方才独自个回转家去。遇着雨走进来避,撞着你这冤家的。我家未知道我回,与娘家又不打照会,便私下住在此两日。无人知觉。”智圆道:“如此却侥幸,且图与娘子做个通宵之乐。只是师父要做一床。”杜氏道:“我不要这老厌物来。”智圆道:“一家是他做主,须却不得他,将就打发他罢了。”杜氏道:“羞人答答的,怎好三人在一块做事?”智圆道:“老和尚是个骚头,本事不济,南北齐来,或是你,或是我,做一遭不着,结识了他,他就没用了。我与你自在快活,不要管他。”
两人说得着,只管说了去,怎当得老和尚站在门外,听见床响了半日,已自恨着自己忒快,不曾插得十分趣,倒让他们瓷意了,好些妒忌。等得不耐烦,再不出来,忍不住开房进去。只见两个紧紧搂抱,舌头还在口里,老和尚便有些怒意。暗想道:“方才待我怎肯如此亲热?”就不觉捻酸起来,嚷道:“得了些滋味,也该来商量个长便。青天白日,没廉没耻的,只顾关着门睡什么?”智圆见师父发话,笑道:“好教师父得知,这滋昧长哩。”老和尚道:“怎见得?”智圆道:“那娘子今晚不去了。”老和尚放下笑脸道:“我们也不肯放他就去。”智圆道:“我们强主张不放,须防干系。而今是这娘子自家主意,说道:‘可以住得的。’我们就放心得下了。”老和尚道:“这小娘子何宅?”智圆把方才杜氏的言语,述了一遍。老和尚大喜,急整夜饭。摆在房中,三人共桌而食。杜氏不十分吃酒,老和尚劝他,只是推故。智圆斟来,却又吃了。坐间眉来眼去,与智圆甚是肉麻。老和尚硬挨光,说得句把风话,没着没落的,冷淡的当不得。老和尚也有些看得出,却如狗舔热煎盘,恋着不放。夜饭撤去,毕竟赖着三人一床睡了。到得床里,杜氏与小和尚先自搂得紧紧的,不管那老和尚。老和尚刚是日里弄得过,那话软郎当,也没力量再举。意思便等他们弄一火,看看发了自己的兴再处。果然他两个击击格格弄将起来。极得老和尚在旁边,东呜一口西砸一口,左勾一勾右抱一抱。一手捏着自己的阳物摩弄,又将手去摸他两个斗笋处,觉得有些兴动了,半硬起来,就要推开了小和尚,自家上场。那小和尚正在兴头上,那里肯放,杜氏又双手抱住,推不开来。小和尚叫道:“师父,我住不得手了,你十分高兴,倒在我背后做个天机自动罢。”老和尚道:“使不得,野昧不吃吃家食?”咬咬掐掐,缠帐不住。小和尚只得爬了下来让他。杜氏心下好些不象意,那有好气待他,任他抽了两抽。杜氏带恨的撇了两撇,那老和尚是急坏了的,忍不住一泻如注。早已气喘声嘶,不济事了。杜氏冷笑道:“何苦呢!”老和尚羞惭无地,不敢则声。寂寂向了里床,让他两个再整旗枪。恣意交战。两人多是少年,无休无歇的,略略睡睡,又弄起来。老和尚只好咽唾蛊毒魔魅的。做尽了无数的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