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破组长是顾天佑第二位老师。
监狱里有文化的不多,苗世凡是学历最高的,可惜并不适合做个好老师。所以只好另请高明,于是龙爷请何蔚然再物色个人选,这次何政委找到了爆破组长。
爆破组长来自二号监区,也是个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
刚入狱那会儿除了一个连的军警押送阵仗外,看不出特殊之处,在二号监区消停了几年,有一天他忽然干了一件介乎牛a和牛c之间的事情,令他在这所监狱中一夜成名永垂不朽。终于得了爆破组长这个绰号。
这位牛人用自己偷偷积蓄半月的大粪和草纸,外加半桶油漆,制造了一枚威力惊人的炸弹,将三丈高两米厚的监狱院墙炸塌了一角。而他最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他这么做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自己越狱。
那天晚上趁乱逃走了一个犯人,正是他同监室的狱友,据说是为了出去看病重的母亲最后一眼。那人逃走了再也没回来,爆破组长却因为那次事件被改判为无期徒刑。
上课地点被安排在二号监区一间普通监室里,爆破组长三四十岁的样子,微微有些发福,佝偻着腰,一张圆脸总是乐呵呵的,身上的囚服大了几号,披挂在身上几乎被穿成了凉衫。
顾天佑看着他,脑子却想着龙爷告诉自己的关于这个人的来历,龙爷说,他是从军事监狱转过来的,在军事法庭上就被判了无期,具体犯了什么事情龙爷没说,只说要不是这人国家留着可能会有用,枪毙八回都不多。却不清楚为什么会被转送到地方监狱羁押。
与爆破组长第一次见面是在二号区的放风区。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里,爆破组长应邀而来。
顾天佑当头便问:“那晚你炸开监狱为什么没跑?”
爆破组长想了想,撇嘴苦笑答:“墙洞炸小了,我太胖挤不出去。”
这句话听起来似乎只是一句逗孩子的戏言,顾天佑却从爆破组长迟疑的瞬间和带着苦意的笑容中察觉出别的味道,话锋锐利问道:“你是在说你身上的官司太大,跑了怕会连累到很多人吗?”
爆破组长早就听说天佑的早熟,却没想到十岁的男孩儿会成熟到这地步,他苦笑了一下,含糊道:“我是个糊涂的罪人,害人害己罪孽深重,这辈子注定留在这儿了,何必还要连累他人。”
一句话说的轻描淡写,却让顾天佑肃然起敬。天佑已经十岁,两年里读了许多书,过去有些道理想不明白,禁足这段时间倒是弄懂了一些。听了爆破组长的话不由想起龙爷常说的一句话,男儿在世,可以寡情,不可无义。
多情的人经受不住生离死别的折磨,无义之辈不会有人愿以生死相托。
爆破组长是军事重犯,身份非同小可,一旦越狱成功,监狱方面难辞其咎,不知道多少人会受到严厉的处罚。
眼前这位新老师先为狱友炸开监狱围墙,又为他人放弃逃狱的机会,所作所为当得起义薄云天四字。
顾天佑鞠了个躬,道:“您好,谢谢您愿意来教我。”
如果说苗世凡是一座棱角分明傲岸绝伦的孤峰。那这位不知名的爆破组长就是一位软乎乎团乎乎的面团儿。在天佑看来,简直可以用温柔这个词来形容这个曾经制造秦州监狱百年历史中最火爆事件的男人。
他和苗世凡几乎相同年纪,性格却是迥异到极处。苗世凡教书就是丢本书给天佑去背,却极少解释书中内容。而爆破组长则完全不同,他总是婆婆妈妈不厌其烦的教天佑认知各种稀奇古怪的事物。他的知识非常渊博,涉及面之广竟似包罗万象,无论天佑问什么,他总是能够耐心作答。
他从不发脾气,脸上常挂着憨厚的笑容,与人争强斗狠的事情跟他绝不沾边。他站在那里,与监狱乖戾暴虐的气氛完全格格不入。尽管大家内心里都对他保持了一份畏惧和敬意,尽管身处狱中江湖,他却在思想上悠然于物外,保持着独立高洁。一切行事准则从不以狱中规矩为先。
顾天佑一直很好奇他究竟叫什么,然而爆破组长却从未说起过他的名字,甚至连何蔚然也不晓得他叫什么。龙爷也许知道,但每次天佑旁敲侧击的问起,老头子总是严肃的说,军事机密!
尽管不知道他的名字,却并不影响天佑对他由衷的敬爱。自从有了这位新老师,本来灰白色的生活开始多了几分色彩。
爆破组长传授知识很少需要书本。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四季更迭,他的授课内容也是花样百出。
有时候,新老师会带着天佑走到那片园子里,有时候断下几根桃树枝嫁接到其他树上,告诉天佑移花接木让果树提前挂果的奥秘。有时候,他会捉几只小虫子回来,让天佑把它们画到纸上。更多时候,他喜欢用言传身教的方式让天佑认识各种化学元素,了解它们的由来和特性。
他就像一本大百科全书,仿佛自然界一切事物都了如指掌。小天佑透过他,得以从一个人们不常用的角度观察这个世界。体会到有生以来从未感受到过的温暖和成长的快乐。
如果说苗世凡眼中看到的是世界阴暗虚伪的一面,那么新老师的视角所展示的则是这世界多彩又真实的一面。
比较而言,十一岁的天佑当然更喜欢这位新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