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觉得温怀光那个时候的神态太过慎重虔诚,周晔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没有再嘲笑他。坦白说,他都有点儿看不懂温怀光了,按说他这么一个红星,又有那么一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脸,什么女人不是勾勾手就来了,可是偏偏对公主摆出那么低的姿态来,好像没有她就会死一样。
想来想去,他憋不住了,问:“我说温怀光,你是有什么把柄在她手上啊,这是伺候公主还是伺候太后娘娘呢?”
温怀光哑然失笑,他站起身来,雷鸣闪电,外头暗影憧憧,这么可怕的场景,他的眉眼却很温柔:“不是她,我早就死了,不是她,我活着也没有意思。”他的声音好轻好轻,可是偏生他们却都听得一清二楚,“你们以为我这一辈子好像才刚开始,其实不是的,我的人生早就走到了尽头,我的后半生,没有别的,只有她一个人。”
蜡烛的火苗一跳,忽然房间里亮了一亮,周晔嘟哝了一声:“真肉麻。”他找了地方坐下来,“来,漫漫长夜,够无聊的,咱们喝酒还是怎么样?”
“晚上还喝得不够多么。”花铃揉了揉太阳穴,学公主找了个地方睡觉,“我要补美容觉了。”
“小铃铛你是缺心肺吧这都睡得着?”周晔不干了。
花铃打了个哈欠:“朱颜不是睡得挺好的。”她说到底和公主,还是有那么一层较劲儿的心思在,倒是把恐惧的心思淡了。
其他人也因为今天累了一天,这会儿一惊一吓,也有点儿扛不住了,纷纷找毯子睡觉,连周晔没一会儿也靠在沙发上打起盹来。
只有温怀光毫无睡意,他站到客厅一边的落地窗前看暴雨如注,脑海里千头万绪,却又好像觉得什么都没有想。
就在出神的时候,有人走到他身边来,声音低哑:“是我毁了你吗?”
温怀光一怔,只看见白辛泽转过头来,那张面孔像极了他记忆中的那个人:“玉官,是我毁了你吗?”
这一声“玉官”可了不得,温怀光甚至后退了一步,声音干涩得不像他:“什么?”
白辛泽轻轻道:“是真的吗,我梦见的都是真的吗?”他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他只好牢牢握紧拳头,“是我逼你的,是不是,我爱你,但是你恨我,玉官你恨我,为什么……我要怎么样讨好你?”
温怀光骇然,这样的话,曾经老王爷好像也对他说过,他虽然也时常对王爷笑脸相迎,可是他看得出来,温玉茗不爱他,所以好多时候,他摸着他的面颊,喃喃自语:“玉官,我要怎么样才能讨你开心呢?”
“我……”他张张嘴,可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所有的往事一瞬间全部涌上他的心头,他记起老王爷对他所有的好和所有的疼爱,却也记得他对他所有的折磨和伤害,混杂在一起,滋味莫名。
白辛泽站起来,走到他面前,颤抖着在他额上轻轻一吻,温怀光恍惚了一下,并没有躲开,白辛泽仿佛是高兴了,又抬起他的下颚,在烛火下仔细端详,那样的表情,那样的烛火,让他有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他是不是还是在那个富丽堂皇的王府里,老王爷是不是还手握重权,而他还是那个卑微绝色的小戏子,匍匐在他身下瑟瑟发抖,不敢反抗,否则便是杀头的后果。
“玉官……”他还要再说什么,突然听见一个清晰的女声:“他不是你的玉官!”
温怀光一听这声音,整个人顿时清醒过来,后退一步躲开白辛泽的动作,张口结舌,羞愧万分,真的是觉得无颜见她。
只见公主款款走过来,一字一顿道:“白辛泽,你不要再迷惑他了,你不是他,他也不是玉官,他是温怀光。”
“他是!”白辛泽毫不退让,“我知道他是!他自己也承认了,否则他不会回答我!”他看向温怀光,“我知道他是谁,他不是温怀光,我梦见过他,他是温玉茗!”
“那只是你的梦!”公主毫不吝啬拆穿他的谎言,“你做了个什么乱七八糟的荒唐梦,就往别人身上套?”
白辛泽一时词穷,就是强调:“我知道这是真的。”
“温怀光就是温怀光,不是什么温玉茗。”公主握住温怀光的手,他的手心全是汗,冰凉一片,她用力握着他的手心,给他温暖。
白辛泽反驳:“我知道那不仅仅是一个梦,梦里的一切我都很熟悉,我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以前见过他。”
“那你有没有见过我呢?”公主问,“你没有,对不对,所以你连梦都没有做全,就在这里说什么废话!”
白辛泽不免略有心虚,看着温怀光:“玉官?”
温怀光定了定神,反握住公主的手,回答:“你认错人了。”他说了一遍,像是说给他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我是温怀光,不是温玉茗。”
他直视着白辛泽的眼睛,口齿清晰起来:“你认错人了。”
白辛泽不甘心:“可是你刚刚明明……”他卡壳,刚刚好像一直都是他在说,温怀光倒也没有承认吧?
公主已经把他拉到身后去:“白辛泽,我警告你,不要再打怀光的主意,否则我不介意用简单的办法来对付你,你知道我敢的。”
白辛泽不知怎的,就想起她那天杀人的时候干脆利落的姿态来,但是对于温怀光,他又实在不能放下,这简直已经成为了他的执念。
公主已经不肯理睬他,把温怀光拉走,一直拉到客房的浴室里,公主在水池里放满了水:“给我洗干净!我最讨厌有人碰我的东西了。”
他乖乖把脸埋在水里浸了好一会儿,又拿洗面奶反复洗了好几次,这才一边擦脸一边道:“我刚刚是鬼迷心窍了,不是故意的。”
公主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一不注意你就乱来是吧?”她一气之下也忘了不和他说话赌气这事儿了,狠狠掐了他一把,“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了,他不是我皇叔,就算是,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了。”
这一次,他沉默了好久,才闷闷道:“公主,对不起,我、我太软弱了,以前王爷发起脾气来,总会拿鞭子抽我,好几次我都以为我要死了,又或者逼我吃药,一直要我,我哭着和他求饶,他也不听,他就喜欢看我那个样子……”明明是夏天,明明是热水,他却打起寒战来,显然曾经的折磨在他心底留下了无可磨灭的阴影。
公主心疼起来,抱住他:“好了好了,都过去了。”她抚着他的背脊,安抚他,“没事了没事了。”
“公主,我太没用了,可是我真的害怕。”温怀光对着她,终于吞吞吐吐袒露自己的内心,“我很害怕很害怕,我看到他,我就会想起以前的事情。”他用力抱着公主,仿佛只有这样才觉得有安全感。
是啊,王爷带给他无穷无尽的恐惧和阴影,而公主带来的,却是庇佑和安全。
公主道:“人无完人,总有害怕的时候,我也很怕蟑螂老鼠的,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而且怀光不软弱。”她认真道,“两次,你为我去死的时候,根本勇敢地不得了,父皇要杀我的时候,我也怕得不得了,躲都不敢躲,是你为我挡了一剑,你记得吗?”
温怀光反驳说:“我当时想都没有想……而且我的命算什么呢,只要公主没事就好了。”他眉眼温柔,浓情蜜意几乎可以溢出来,公主看了心中温暖,温怀光不是没有弱点,他总是自卑,也会胡思乱想,有的时候对自己没有信心,可是这都不是他的错。
如果他投身在富贵人家,必定是最完美的男人。可是出生不是他能够决定的,能够走到今天,他其实已经足够勇敢。
想了想,公主柔声道:“怀光,你当初作为面首,能够反抗皇叔,杀了他,这就已经足够了不起,后来你又敢摆脱田国舅逃出来,更是了不起,不是谁都有勇气反抗他们的。”
他只看到了自己的缺点,却永远没有看见自己的闪光点,他以为自己软弱,却没想过他已经比绝大多数人勇敢得多。
不是谁都有这个勇气的,老王爷和田国舅,都是当时气焰喧天的达官显贵,不知多少人低下他们的头颅,阿谀奉承。
“我的怀光,实际上已经足够了不起。”公主亲了亲他的唇角,无比肯定。
他怔了一怔,却孩子气道:“我不要了不起,我只要公主喜欢我。”他冲动之下,脱口说出心里话,“只喜欢我,不要喜欢别人。”
“我什么时候喜欢别人了。”公主戳了他一下,“你呀,吃什么飞醋呢,我都没有介意过你和女生说话,我和威廉说几声你就不高兴啦?”
“我没有不高兴。”他飞快反驳。
公主看了他好一会儿,莞尔笑道:“好吧,你没有。”还是要给他留些面子的,公主这么想着,拿毛巾给他擦干净。
他们携手走下楼去的时候,大家都还在熟睡,温怀光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让公主靠着他再睡一会儿,公主那是真的身娇肉贵,从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金枝玉叶,现在能有这样的体力已经不错了,因此靠着他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温怀光把下巴搁在她发顶,把毯子捻好,然后满足地合上了眼。听到威廉声音的时候,他觉得好像才过了一秒钟,然而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现在已经快四点了。
威廉一头是汗,急得团团转,把他们都喊起来:“泽不见了?”
周晔睡眼惺忪:“什么事儿啊?”他听清楚了,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什么?”他几乎是从沙发上滚下来的,“谁不见了,白辛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