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幽微烛火,也很快变成日上竹竿彻明的白昼,永恒的时间无止尽流逝。在佛陀的悠悠叹息中,无数人梦醒,又入梦中,在梦里又幡然醒悟,回返往复,始终参不透人的短暂一生如梦,这便是世人的生命形态,永世无法脱离生死的轮回。
世上居民开始朝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市井生活,顺应天时运命,地理处境,因缘际会,男女情事是他们的生命精髓。
这日,湘竹家后院的池塘开放了一枝白莲花,在河中心轻盈摇晃,洁净似湖中的白衣仙子,出尘不染,且总是娇艳蓬勃,不见凋朽,世所罕见。他每天来塘边见它,十分喜爱,家中老仆人见到,就摘取来莲花,要放置在庭院栽培,不料才扫净石案,以花盆沁水,将莲枝浸入,放在案上,有只蝴蝶就被白莲花的香气招引而来,舞姿蹁跹,色泽艳丽,灵动异常。
老仆人卷袖正要驱走蝴蝶,被湘竹看到,他陡然觉得胸口一阵痛,赶紧止住道:“别!蝴蝶都是九天仙女下凡,听听她的叹息,轻盈似梦,您老人家怎么不以为美,要赶她呢……我仿佛在梦里见过,也许是前世,命中和她有难解的缘分。”
老仆人就笑他道:“公子,你读书莫非读痴了,走火入魔。这个蝴蝶真是女子,那就是个妖精呢,更要远离,否则女妖缠身,耗损元阳,恐怕要请菩萨来救了。”
湘竹脸红透了,面如脂膏,盯着蝴蝶讷讷道:“佛说众生平等,它也是有生命的东西,听得懂你说什么呢。你要是藐视它,将来转世投胎,也许变成比它还不如的蝇虫什么的。”
老仆人自讨没趣,讪讪离开,回望蝴蝶,觉得它舞动寻常,姿态自然,和平常的蝴蝶没两样,就不再理会。
湘竹思忖,这院子里的花恐怕挨不住雨打雷击,惜花便是惜众生,正是学佛之人应修的菩提心,何况莲花是佛陀座下的圣洁花,能提醒向道之心,就把白莲花盆移到书房的窗台上,日日护养。岂料,那蝴蝶竟也跟来,栖息于窗前的花枝上,常听他念诗诵经的,不知不觉,时日一久,也深受诗书经文的熏陶,灵气独具。
于是,书生湘竹每日攻读时,常以蝶茶作伴,怡然自乐,不知疲倦。有时,竹卷或纸帛上的文字枯燥晦涩,毫无意思,他就用手去轻轻碰触翩翩飞绕的蝶儿,和它嬉闹玩乐。
蝴蝶也恍若与他性灵相通,常歇在他的手中或肩上,嗅嗅他的脖颈、手臂,作亲昵状,十分缠绵,偶尔在书卷上乍飞乍起,仿佛是从书里面飘飞出来的一缕轻灵的叶子,上面写有玩世的绝句或多情的律诗。
他吟哦着李商隐的诗,“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叹想庄周昔日梦蝶,迷而不醒,自喻适志,恍惚觉得自己就是蝴蝶,蝴蝶就是自己,对蝴蝶无限思慕。
从前他不解,此时和蝶儿相戏,才知书中所言果然是真,与自然中的精灵“通感”,的确能生起超脱俗世的自在,愉悦和惬意。但是又不只如此,他似乎觉得,与这蝴蝶之间,有一种天定的情缘,仿佛蝶儿是自己的“解语花”,情意绵绵,无法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