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蝶的蛹躯在绝尘俗的山林间,终日滚爬着,聆听浩浩山谷的呼啸,穿越绝壁的风声,丛林里的??之音,日望山川彩霞,夜以星辰为伴,不时如堕梦里,忆念书生湘竹对她讲说佛经,常娓娓道来:
阎浮世界本没有人,最初的人,是从光音天上而来。那时,宇宙刚刚历过一大劫,也就是十三万四千亿年,一切旧的世界坏毁,在虚空之中,又形成新的大千世界。
天人们就住在这大千世界之中,彼此言谈无需开口,凭身体发出的光,就能传音,又称光音天人。天人所在的地方不是大地,而是虚空,无法行走,只能终日飞翔。他们把所食之物叫做喜悦,无论吃多少,都身形窈窕,姿色曼妙,遍体芳香,无臭浊垢染。
然而天人们的快乐也并非没有尽头。一次,有一些天人来到南瞻部洲,见到处是水泽幽草,荒野茫茫,没有喜悦可吃,就只好以地肥为食。不久之后,他们的身体逐渐变得沉重,从此,再无力飞起来,只能永远留在南瞻部洲,成为开辟荒疆的最远古的居民。
会飞的天人成为世人追忆自己往世的一个梦,梦里他们似空际中的一抹月痕,宇宙中的一叶飞花,天人的日子,是再也无法拾起的美妙光阴……
蝶儿想到这里,就更加怜悯自身,她仿佛觉得自己,和那些堕落为俗人的天人们的遭遇相似,都再也不能飞起来了,被宇宙间的圣灵全然忘记,回到从前似漫漫无期。
忽然从林岩间传来男人嗷嗷哀唤,大声叫救命的声音,空山中人烟罕迹,怎会有什么男子呢?她来不及多想,滚动着水桶般毛茸茸的身躯,穿越荆棘丛林,急去看望谁在喊叫。
一个高瘦如树的男子,颇受折磨似地,眉眼挤成一团,嘴巴却张得老大,痛苦喊叫道:“谁来救我啊?这里荒山野岭,有人没有……”
蝶蛹滚至他身边,忙问:“你怎么了,被毒蛇或鼠狼咬了吗?”
男子初见到一个巨大的虫卵,丑陋不堪,浑身是毛,缓缓蠕动的东西竟开口说话,虽然害怕,却止不住痛苦地哀唤:“看不见我被岩石压住了脚吗?噢,我这只脚肯定不残也废了!”
蝶蛹也意外惊讶:“你是人,却能听懂得我说的话,看来我和从前的躯体果然不一样了。我帮你推一下岩石吧,噢哟,忍住痛……”她滚动着那毛毛虫般的蛹躯,使尽全力撞击压住男子腿上的岩石,但妄想动摇它,如蚍蜉撼树,风吹绝壁,纹丝不动。
蝶蛹就恨自己这个救兵软绵绵无力,一无用处,失声痛哭道:“善哉!佛陀呀!有个世人在受痛苦,你来救救他吧,上天有好生之德,应多怜惜世上生灵……不要令他的肢体受损,否则他家人见到,岂不比我还痛断肠!谁来帮帮忙……”
绵绵的泪线,从柔软的蛹躯中如乳汁流出,湿了一地草茵,不意想,那草丛受滋润顿时茂盛起来,纷纷长出新叶,仿佛皆可力顶千钧,类似兵戟戳弄着岩石,将它顶翻,很快只听轰地巨响,压在腿上的大块岩石摇摇晃晃,刹时破裂,粉碎成七零八落的小石片,石气氤氲,缭缭如烽烟。
那男子猛然身轻,如卸重甲,欢喜不尽,几欲起身抱着蝶蛹,不嫌弃它怪异丑陋,奈何腿脚麻木,只好暂倚地不起,脸色暗淡灰如土,又担心虫卵不久后吃了他,就想赶紧逃离,于是问道,“这荒山野林,不知哪里有吃的,我都饿了好些天,烦请水桶姑娘指点。这里来无人迹去绝终,我也不知道问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