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三年,宋愈并无太大变化。单看外表,仍是个俊逸的少年。
路征知道,宋愈这回回京,其实颇不容易。还是泾阳侯求了皇帝,皇帝看他这三年在外还算勤勉,也金口玉言,同意宋愈回京。
不过路征不知道的是,单是泾阳侯这一关过得都不容易。
这些年,宋愈不在京城。泾阳侯自然会想念。不过,有时,他甚至觉得,儿子不在京城也还好。
他对儿子的感情本就不够深厚,儿子又与妻子有些纠葛,他跟儿子之间就越发生疏了。甚至有时候他几乎都要忘了他还有个儿子远在江南,在等着他想法子令其回来。还是旁人提起,都三年了,他才开口向皇帝求情。
皇帝日理万机,早忘了此事,听泾阳侯提起,感念其父心拳拳,颇为不易,思索了一会儿,准了泾阳侯的请求。
宋愈这才得以回京。家中的一切他早已知晓,对于新添的异母妹妹,也没多少感情。他奇怪的是,怎么感觉父亲和阿蓉之间不像是记忆中那么亲密和美?
转念一想,罢了,那又怎样?他和令仪之间不也与前世不同了么?
是了,令仪已成了旁人的妻子。
宋愈在路家等了许久,才见到了令仪的夫君——路征。
老实说,宋愈并不大乐意看见路征。更准确的说,他讨厌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男子。上辈子,路征也不过是令仪不算亲戚的亲戚,这一回,路征竟取代了他的位置。
谁会对跟自己有夺妻之恨的人产生好感呢?
所以,几乎是在见到路征的第一眼,宋愈就霍地站起身来,眉眼中的怒气遮掩不住。先前饮下的一肚子的茶此刻仿佛成了怒火,将他五脏六腑烧得沸腾。但是他两世的涵养,还是让他拱了拱手:“路大人……”
然后,慢悠悠坐了下去。仿佛他方才的站起,只是为了迎接路征的到来。
——恍惚记得他们也曾有过短暂的称兄道弟的时光。不过那是在知道他会夺去他妻子之前。
路征倒还淡然,他拂拂衣衫上不存在的灰尘,在主位坐了,含笑吟吟:“真没想到宋探花竟然已从江南回来了。久闻江南水乡养人,果然名不虚传,宋探花瞧着,风采更胜往昔。唉,可惜了,若宋探花早些时日回来,还能喝上一杯我的喜酒……”
“你……”宋愈只觉得他的脖子像是被人狠狠扼住了,令他呼吸困难。他面色青青白白,煞是难看。
他真想一拳头打上路征那得意洋洋的脸。可理智告诉他,他不能这么做。他没忘了他的目的,他是来见令仪的。
哪怕,她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子。
宋愈勉强笑笑,深吸了口气,轻声说:“我有件事,想亲口告诉尊夫人。”
“尊夫人”这三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那明明是他的妻子,怎么会是别人的夫人呢?明明是他的妻子……
路征端起了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半晌才道:“有什么话,直接对我说就行。内子不大喜欢见客,尤其是像小宋探花这样的客人。”他笑了笑,十分真诚:“我们夫妻一体,无话不说。跟我说是一样的……”
“你……”宋愈恚怒,他攥紧了拳头,良久才道,“我想见尊夫人。”
就见一面,有些话总要当面说清楚。他这么对自己说。
“很遗憾,她并不想见你。”路征的神情丝毫看不出遗憾的样子,他摇了摇头,“就是因为她不愿见你,我才来的。”
宋愈身子微晃,真的连见一面都不肯了么?
“宋探花,见或不见有什么区别?她现在很好,你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你若是对她有一丝怜悯,就该跟她斩断关系。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登门拜访,给京城百姓提供谈资……”
“我……”
路征又道:“我想你应该知道,你的行为,不会对她的名声造成很好的影响。或许你不担心这些,可是我担心……”
宋愈没有接话,他不知道他内心深处是不是真的想过再让她名声受损,夫妻失和……
“她现在很好,以后也会很好。请你,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路征放下茶杯,施施然离去。
重活一世,是多么难得的机遇,却不去好好珍惜。
宋愈一言不发,默默地在路家正厅坐了许久。直到月华初上,他才拖着身体一步一步离开了路家。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似乎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也没想,大脑混混沌沌一片。
到了家门口,他才惊觉脸上湿漉漉的,他用手摸了一摸,竟然是泪。
这一下像是打开了开关一般,那泪竟止不住,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他坐在家门口的石阶上,像是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终于忍不住哭了。
前世是个错误,这辈子又是个错误。本以为重活了,就有机会修正这个错误,到头来,却是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