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记性素来好,此时也不用翻书,念道,“离娄章句下里的,是说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其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
她清脆的声音念来如泉水泠泠,叫人心旷神怡,刘嬷嬷惊奇道,“林小姐这记性,倒同大爷有些相似。大爷亦是过目不忘的。”
“不过是恰好有些不懂,多读了几遍罢了,哪里就过目不忘了。”林黛玉谦道。
明依澜则问道,“你什么不懂?正好船靠岸,写下来让你哥哥帮你看看。”
林黛玉想了想,点头应了,提笔写了两个不懂之处,一是不懂为何齐人穷到要乞食,尚有一妻一妾,二是为何孟子未对其作批判。
明依澜拿过来看了一回,“这第一我倒是懂,你尚小,还不懂人心之险恶。秋心,你将这个誊写出来交给刘嬷嬷。嬷嬷辛苦再跑一趟吧,叫他们小孩子自己讨论功课去。”
林黛玉起身谢过刘嬷嬷,刘嬷嬷忙侧身避开,口中道,“林小姐太客气了,不过眨眼的跑腿功夫,快请坐下吧。”
三日之后,船又靠了一回岸,严骥的回信到了林黛玉手上。
旁的不说,端看他的字已是铁画银钩,风骨初露端倪,林黛玉自惭自己的簪花小楷虽秀丽,却不比他有大家之风,每日又多加了一个时辰习字。
严骥回道,“若无妾,妻与谁说疑,又与谁相泣,齐人亦只能骄其妻,不及骄其妻妾,颇有虚写,传神尽态所故。此章或与前章相连,若批齐人,岂非谩骂齐王?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齐王以王者之尊派人窥伺盯梢孟子,实小人也。”
他最后写道,“此其为餍足之道也,一句道尽天下苟求富贵之龌龊。”
明依澜见林黛玉看着回信久久思量,搂了她来道,“他们男孩儿自然看的高些,叫我同你说,这齐人若真有一妻一妾,倒也不是不可能。这世上单有一种人,表面光鲜亮丽,口中舌灿莲花,若家世好些,或是对女孩儿体贴些,更是不得了,他如果以一个皮囊骗了妻妾回来,待得露出肚里黑心子,万事都迟了。”
林黛玉听她似有感而发,觉得大约和前几日说办妥之事有关,岔开话题道,“故而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你若是个男儿啊,保准比骥哥儿还强呢,不用几年,就承了你父亲衣钵,又是个探花郎。”
“郡主何苦来笑我,总有严哥哥金榜题名的时候呢。”
“借你吉言。”
刘嬷嬷忙凑趣道,“林小姐这是童言无忌,自来童言无忌最是准的,郡主就等着当探花娘吧。”
林黛玉不解,“探花娘是个什么称呼?”
“探花郎的母亲自然是探花娘了。”刘嬷嬷道。
林黛玉掩唇一笑,后来若有不懂的功课,都写了请秋心誊好,递到严骥那里去相问。待得京城将至,竟攒了一打子宣纸。
林黛玉将回信悉数整理好用匣子装了,奉给明依澜道,“虽是严哥哥给我讲的功课,到底是外男的东西,不便带去林府。”
“我替你收着便是。”明依澜道,“到时候我去荣国府瞧你去,一路有你陪着这么久,真真是舍不得,跟了我回家去长长久久做母女的好。”
林黛玉笑道,“难道我舍得郡主不成?说好了来看我,可不许忘。”
船靠了岸,光王府有人,荣国府也有人,岸边好不热闹。
严骥欲先母亲一步下船去安排诸事,谁知船梯刚搭好,光王府来接他们的人便大步走了上来,严骥见他约莫三十多岁,身着富贵不说,更兼气度不凡,样貌又和母亲有五分相像,不由一怔,不知是王府哪位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