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亦铭开车送聂慎远。
路上,车里安静得出奇。
两个男人,谁都没说话。
下了高架时,方亦铭才先开的口:“她今天走了。”
三月的晚风吹进车厢里,浸染着一点点淡淡的酒香。
聂慎远没说话。
方亦铭说:“其实是你逼她走的。”
车子到了延安东路,聂慎远下车,独自进了电梯。
电梯上方不停地变化的楼层数字,很快就到了楼层。
他走到家门口,输入密码,进门。
苏恩走后,他就搬回婚前的单身公寓,很少再回这边住。
房子很久没住人,透着股冷清。
他回到楼上,在昏暗里点上一支烟,抽了几口,忽然瞄见衣帽间那边她一些没带走的衣服。
浴室里也有一部分她没用完的瓶瓶罐罐,指甲油、面膜……
这些东西,让人很容易就想到她古灵精怪,又牙尖嘴利的脸。
卧室的床头还留着她平常随手乱涂乱画的便利贴。
他嘴里叼着烟卷,手指随便撕下一张。
看到上面画着个丑哭的鬼脸,狗爬一样的字迹写的是:“聂慎远不要脸!是个大坏蛋!!!”
末尾还打了三个大大的惊叹号。
他看着那个别别扭扭的字体失笑,又给贴了回去。
一转眼,苏恩在温哥华已经呆了三个月。
这边华人多,华人留学生也多,基本交流不成问题。
但是这里的人和人之间非常礼貌,但礼貌到客气生疏,让人觉得缺了国内那股人情味。
她每天按时上课,周末去餐厅打工,周五下午定期去看心理医生。
她在学校附近租了间小公寓,每天骑自行车上学。
苏大富给她钱,让她买辆车做代步。
但是不行。
撞车后,她就莫名其妙有了些毛病,比如闻到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就想呕吐,还有,怎么也不敢碰汽车方向盘。
伴随着这个的,是她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
心理医生说她这是心理障碍,只有自己慢慢克服。
五月份的一天晚上,不知道是不是下午在那家华人餐厅吃的东西有问题,她回到家肚子就开始痛。
吃了常备的止疼药,也完全不管用。
到了晚上12点,她疼得满头大汗,还是房东太太帮她打的急救电话。
陌生的异国,陌生的医院,陌生的医生和护士。
苏恩打了针,挂了水,闻到病房里消毒水窒息的味道。
然后,这几个月以来,她一直不愿意承认的挫败感,和巨大的孤独终于汹涌而来。
她终于把自己混到这种地步。
那是离婚后,她第一次哭。
哭完了那一次,她心里就敞亮了很多。
甚至第二天回学校上课的时候,她还能绘声绘色跟同学家医院的胖子白人医生的啤酒肚,和授课教授的肚子有得一拼。
然而,心里还是无数次在夸张地幻想。
将来等她回国,再遇到聂慎远时。
她一定要华丽变身,踩着七厘米高跟鞋,穿着黑色OL制服,涂着烈焰红唇,一副女王回归的姿态。
她要居高临下看着聂慎远趴在地上,抱着她的脚后跟,毫无下限涕泪横流地,像韩剧里的男猪脚一样哀求她:“苏恩,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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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份开始,苏大富以往每天雷打不动的电话,好像一夜之间变得少了很多。
苏恩乐观地猜测,大概是国际长途话费不便宜,或者是老爸忙。
这三个月以来,她也很少往家里打电话。
主要是怕苏大富问她这边的情况,她又得在爸爸面前,若无其事地装小太阳一样无忧无虑的苏恩。
六月,学校放假。
苏恩考试拿了不错的成绩,蔫了几个月的斗志即刻就打满鸡血。
这学期打工赚了一笔钱,正巧有同学约好去蒙特利尔旅游。
苏恩上网查攻略,计划了满满一张的旅行路线。要去卡第耶广场拍照留影,要去诺特丹圣母大教堂长长见识,还有地下街城,去看蒙特伦西瀑布。当然,怎么少得了唐人街呢。
在唐人街时,苏恩还买了许多礼物,各种精巧的陶瓷小件茶具什么的。
这两年受她影响,苏大富也开始提升自己的品位,衣服摆设不再大红大绿,身边用具也不再是财大气粗,暴发户气质一览无余的的金啊银的,开始附庸风雅起来。
苏恩想,把这些东西寄回国,她爸一定喜欢。
七月份回到温哥华,她把旅行买来的东西一一归类,在本子上一笔一笔划计划着要怎么分配。
茶具是给爸爸的,护肤品是给姑姑的,表弟今年工作了,送个什么好?
第二天下午,她忽然接到姑姑的电话。
还嘿嘿笑着说:“姑姑,我前两天还正在想呢,要给你和姑父寄礼物回去呢!”
电话里,姑姑没像以前那样夸她懂事,而是哽咽着嗓子说:“恩恩,你快回来吧,你爸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