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午,唐天霄在东暖阁密召卓锐。
卓锐到时,他正默默地把玩着手中的一把桃木梳子,模样有些憔悴。
半圆梳脊,流云花纹,质朴简洁,乃是寻常民家所用。
见礼后,唐天霄问:“卓锐,你确定,你迎回来的淑妃娘娘,便是可烛公主吗?”
卓锐怔了怔,答道:“微臣确定。”
“何以确定?”
卓锐迟疑片刻,才答道:“微臣到达之时,可烛公主不在,微臣曾多方打听过这位公主人品脾性,均与后来猎了雪豹归来的可烛公主一致。并且……可烛公主容貌绝佳,武艺不凡,北赫许多贵族子弟倾慕于她。即便知晓她将到大周和亲,依然有少年向她表白爱意,并有贵族子弟试图劝李太后以别的公主代替她和亲。这些人都与可烛公主相识已久,当然不会认错。”
“便是这些人惯的她。不然这性子哪会这般骄纵?”
唐天霄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又道,“朕的意思,不是问她有没有被北赫人掉包,而是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当年被灭了族的那个可烛王的女儿。朕记得,你也曾说过,她被救出后曾有三四个月之久神智不太清醒,好容易醒来,之前的事全不记得了,又怎么知道自己就是可烛公主?”
卓锐沉吟道:“应该是北赫有人认出了她吧?她生得极好,若有人见过,必定印象深刻。”
“有此可能。但说不准有人故意指鹿为马,趁着可烛灭族的时候给了她这个身份。”
“指鹿为马?这……不可能吧?如果给人拆穿呢?”
“可烛都灭族了,谁来拆穿她?何况,她生得又好,讨人喜欢,又深得北赫李太后宠爱,便是有人发现不对劲,也不会去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
卓锐越听越是疑惑,忍不住问道:“皇上,微臣可否问一句,皇上为何会对她是不是那个灭了族的可烛公主感兴趣?”
可烛部被灭时已日渐衰落,不论对北赫,还是对大周,都没有什么价值。
两国拿她来和亲,不是因为她是可烛王的女儿,而是因为她是北赫李太后宠爱的义女,北赫王的义妹。
唐天霄出了会儿神,揉着太阳穴微微一笑,道:“这个的确没什么重要的。很可能是朕多心了吧?朕觉得……她很可能是汉人。”
“汉人?不可能吧?”
唐天霄沉吟道:“她在梦里回忆起十二岁前的事,在用中原话唤娘。她还说过,当年她重伤苏醒时把北赫话都忘了……其实她不是忘了北赫话,而是她之前根本就只懂中原话。”
卓锐却似松了口气,问道:“是淑妃自己说苏醒时把北赫话忘了?”
唐天霄会意,也是轻松地一笑,道:“不错。她根本没想过自己可能不是可烛公主。不论是谁把可烛公主这个头衔挂到她头上,应该都没打算利用她原来的身份做什么不利于朕或大周的事。否则,就是她记不起自己的过去,也该有人早早告诉了她,不至于这么傻傻地主动报上线索来留给朕去调查。”
他顿了一顿,自语般道:“其实她是谁并不重要,只需全心待朕也就够了。”
“可淑妃……当然全心待着皇上。”卓锐笑着,又问,“那这事要不要查下去?”
“查还是要查的,不然朕总是不太安心。”
他皱眉沉思道,“如果她真是汉人……朕实在想不出,怎样的人家,会生出这样的怪物来?”
卓锐道:“若是汉人,她十二岁时便有一身好武艺,要么来自官场,出身武将之家;要么来自江湖,出身武术世家。”
唐天霄豁然开朗,不觉微笑:“这个听起来像了。这丫头哪里像什么名门千金?分明就是任侠尚气的脾性!若是她家曾卷入江湖仇杀,失去了父母亲人,一个重伤的小女孩没个安排处,很可能便有高来高去的父辈人物趁着可烛之乱将她顶替过去,从此金尊玉贵,又有人妥加照顾,记不记得之前的事,自是不妨。”
他从夜间听到可浅媚唤出那声“娘”后便心存忐忑,甚是不安。
但若这样推测下来,可浅媚不但与北赫无关,也与大周无关。
她已是他的淑妃,哪怕是强盗土匪出身,也比是什么皇家公主或名门千金让他安心。
卓锐本待说什么,见他宽慰,又犹豫着闭了嘴。
唐天霄沉吟着又道:“叫太医改了她药方罢!她那劳什子过去,不想起来也罢。随便改成什么补药,或与目前所用药理相反的药也成,总之,不许伤了她身子,不许做得太明叫她发现。”
卓锐应了,说道:“微臣也叫人再细查查去。若有了头绪,即刻便来回禀皇上。”
唐天霄点头道:“若查出她身世不好,不许告诉她。便让她……神气活现着吧!”
想着她每每因自己是北赫公主得意自负的模样,他不觉又是轻笑,慢慢将那把梳子纳入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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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天霄年轻强健,又有可浅媚不管不顾跑来说笑着,心思放开了些,不久身体便渐渐恢复过来。
此时宫中有谣言传说,说宇文贵妃之死与沈皇后有关,意在嫁祸淑妃。沈皇后听闻,便找了机会先行为自己辩白时,唐天霄嗤之以鼻,认为捕风捉影之事大可不必理会。
可浅媚一直在等待宇文贵妃所布的那个局揭开谜底,但唐天霄并不愿提及,朝堂内外也安静得很,一时倒叫她看不明白了。
入了七月,可浅媚嫌在宫中窝了一个夏天太憋闷了,便和唐天霄商议,想出宫去走走。
唐天霄道:“等天气凉快些吧!你看别的妃嫔,在宫中都不肯出门一步,你还想出宫。也不怕这日头把你晒成黑炭头呢!”
可浅媚嘿嘿笑道:“她们是白净,那你找她们去呀,何必天天伴着我这个黑炭头呢!”
唐天霄卧在竹榻上懒得理她。
可浅媚便道:“如果你怕热,不如我们去莲池吧!躲在荷花底下行舟,拿荷叶盖着脸,一定清凉得紧。”
唐天霄吓了一跳,苦笑道:“那还不如出宫呢!”
可浅媚抓过他的手来击掌,笑道:“一言为定!”
唐天霄怔了怔,叹道:“春天想出宫时,还懂得变了法子讨好我。这时候却是逼着我了?”
可浅媚忸怩,“那……你要怎样?”
“不如,咱们改个法子……”
他勾了她坐到自己怀里,俯到她的耳边,声音越来越低,笑容越来越大。
可浅媚只觉他的身体似随着他的话语不断升高温度,洁白的牙齿光泽耀眼,如夜间雪漠里窜过的野狼……
她毛骨悚然,尖叫道:“不行!”
“是吗?”
“唔,放开我……”
没人知道最终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一个时辰后,香儿等被唤入房中收拾时,唐天霄已披了衣坐在桌前喝茶,神清气爽,眉目悠然。
而可浅媚却凌乱着小衣软绵绵趴在簟席上,神色幽怨,萎靡不振。
本来在架子上的银盆滚在了金砖上,半盆清水泼洒了一地;可浅媚一贯不离身却很少用得上的长鞭意外地没和外衣放在一处,蛇蜕般掉于湿漉漉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