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干布甩在她头上,咬牙切齿道:“你就慢慢好玩吧!瞧瞧淋成这样,看你把小命给玩完了,还拿什么玩!”
可浅媚坐着不动,还在用手揉眼睛。
那双漂亮的杏眼已给雨水打得红彤彤,不断地往外掺着泪水。
可她却笑着说道:“我小命玩完了就没有我了呗,还玩什么?如果还有魂魄,在山水里飘来荡去的,那倒还是一样玩。只是不晓得有没有阴司地狱的。皇上常说我这人天生就是个恶魔,死了一定下地狱了;皇上却是金尊玉贵的真龙天子转世,百年以后必定回到天上去。那我们是不是就再也见不着面了?”
唐天霄一呆,再不晓得怎么又会扯到这上头来。上回在荆山密道里提起来这些时,便已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皱眉,又抓过甩在她头上的干布,继续给她擦着长发,愠道:“少给我胡扯!淋几滴雨还能死得了?我比你大多了,要死也是我先死,到时我在哪里,便把你接哪里去,总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那边已有人送了姜汤来,可浅媚接过,趁热喝着,笑道:“也是,我可千万不能让自己先玩完了,到时一个人关在地狱里,一定无聊得很。”
她顿下碗来沉思片刻,道:“不过若我先死了,那孟婆汤还是不要喝吧!若是想不起你来,便是在山水间飘来飘去的,也一定心里空空的,怎么快活不了。”
唐天霄见她越扯越离谱,待要发怒,却见她眼睛还是红得和兔子一样,倒似要落泪一般,便忍了下来,拍拍她的面庞,温言道:“刚是我不好,好端端扯什么死呀活的。你不许再说了。难道和我每天活着相对不是更好吗?”
可浅媚见他低了心气认错,便再也挑剔不出话头来往下扯了。
她转过身,环了他的腰嘻嘻地笑道:“没错,我想和你一起活着,到头发全白了,我们还快快活活在一起。”
唐天霄抓过她擦得半干的长发,让那乌黑的发丝穿过指尖,微笑道:“到头发全白么……还要很久很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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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入睡时,可浅媚连打了几个喷嚏。
唐天霄只恐她着凉生病,命人抱了厚被子来,将她窝在自己怀里发汗。
可惜他自己虽给捂了一身的汗,这丫头却还是手脚发冷,半点汗意都没有,便晓得有些不妙了。
第二日,可浅媚果然鼻塞声重,有点儿着凉。总算夜间看护得好,并没有发热。
太医过来诊断了,也说不妨事,喝一两剂药发散发散就行了。
唐天霄放了心,吩咐了宫人小心侍奉,这才到前朝去处理政务。
待午时回来看时,可浅媚依然在缩在被窝里蒙头睡着发汗,两个北赫的侍女却被她打发到御花园那里去找什么煎茶吃的草药,说是北赫的秘方,以往吃了很有效用。
唐天霄看看外面还在淅沥沥下的秋雨,悄悄叫来香儿等人吩咐道:“那什么草挖回来后先叫太医看一看,如果和太医配的药没冲突便给她煎了;若是有不妥,不拘找什么味道相似的补药给他煎一味喝了就算。只是这样的雨天,万不可让她再出去淋着了。”
近日他另有要事在身,见可浅媚并无大碍,只是一味憨睡,也不吵她,自行回乾元殿了。
到晚上他再过来瞧时,可浅媚已起了床,正披着衣服在案前写字。
他素日知道可浅媚厌文喜武,见状倒也希奇,笑道:“生个小病居然从侠女变成才女了?今日朕可算是见识了!”
可浅媚面色还是有些苍白,眼睛却已恢复了澄亮,闻言也不生气,怔怔地盯着写完的字,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向他嫣然笑道:“我本来就是才女,你不许小瞧我!”
唐天霄听她声音清脆,再听不出着凉来,心下也是欢喜,接过香儿递过来的茶水,一边喝着一边看她写的字,却是抄写的《诗经》里那篇《木瓜》。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他笑道:“不错,的确是才女,连《诗经》都看起来了!我本以为你只会背《三字经》呢!”
可浅媚只作听不出他话中的嘲笑,站起身将外衣往上拉得紧些,说道:“以前先生教我这首诗时,我挺烦恼的。”
唐天霄奇了:“烦恼什么?这首在《诗经》里算是很浅易的了。”
“是啊,我看得懂。先生教我,做人呢,要知道感恩。人给了我一只木瓜,我就得回报一块美玉。可送我木瓜、桃子这类小东西的人多得很,我哪来那么多的美玉回报呀?”
唐天霄失笑:“没错,没错,都得用美玉来回报,只怕你得把怡清宫都给拆了赏人呢!”
可浅媚点点头,“旁人给我一只木瓜,我便还他一只木瓜;旁人给我一枚桃子,我也便还他一枚桃子。我可不想吃亏。”
唐天霄笑道:“你还人家两只三只也没关系。若不够还了,我帮你还。”
可浅媚低头弄着随意散落的衣带,却愁道:“可你给我的木瓜,我又用什么还呢?”
唐天霄拍拍她的头,柔声道:“你真要还?”
可浅媚扫了一眼满屋的珍贵什物,叹道:“我倒是想还,却连颗青枣都还不起。”
她竟似十分烦恼,忽抬头问他:“如果我赖帐,什么也不想还你,你会不会怨恨我?”
“你说呢?”
唐天霄放下茶盏,提过笔来,饱蘸墨汁,在她那篇《木瓜》后继续写上一行字,然后掷笔笑道,“你若什么都不想还,就这个替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