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正是兵荒马乱,太后闻知,遣了身边的叶嬷嬷过来打探。行至庭院,老太监连忙拦住叶嬷嬷,压着声音,边推攘着往僻静处退,边道:“今儿可不是捣乱的时候!皇上、裕亲王都在里头呢...”两人是旧识,几十年前刚入宫那会就认识。
叶嬷嬷鬼头鬼脑,“到底是为了何事?闹出那么大动静!”
老太监左右看了看,又往花荫里闪了两步,“听说裕亲王问皇上讨要一个庑房的宫女,唤江蓅烟。皇上没答应,两人闹起来,昨儿在乾清宫动了手,满宫的侍卫都瞧见了。如此兹事体大,太皇太后自然无法坐视不理。”他瘪着嘴,“眼下情形如何,谁都不知道!”
叶嬷嬷若有所思,“可别再闹出个董鄂氏!”
“你们可记得董鄂氏?”太皇太后高高俯视着蓅烟,“玄烨,当着福全的面,哀家告诉你,倘使你们两兄弟是为了旁的争吵,哀家理都懒得理会,却偏是为了女人的事让哀家忧心。你们的父皇和叔父为了董鄂氏,兄弟情义尽失,三个人都不得善终。”太后越说越觉悲戚,眼角溢落浑浊的眼泪,无比的苦寂沉痛。
她诧叱风云一生,唯独在此事上遗憾终生。
蓅烟沉默着未说话,她不是犹豫,对长沙她原本就没有多少留恋,她是为了康熙,才呆在大清朝。太皇太后的话一直在她的脑海里盘旋,她绞尽脑汁,想要琢磨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可是...她想不出来。她难过得想要哭,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知道如今的玄烨属意自己,好不容易有了呆在玄烨身边的机会,好不容易让玄烨正视自己,一切都好不容易...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道:“太皇太后给奴婢的两个选择,奴婢都不会选。奴婢只是一个庑房的宫女,既无姿色亦无家世,更无高攀之心,奴婢名唤江蓅烟,奴婢根本就不是董鄂氏,为什么,太皇太后非要把奴婢与董鄂氏相提并论?”
太皇太后赫赫威严,“你不选,那便是抗旨不尊,死罪难免!”
“皇祖母!”康熙掀袍一屈,跪倒在太皇太后面前。裕亲王一惊,也连忙起身跪在皇帝身后。康熙道:“蓅烟说得很对,她不是董鄂氏,朕和福全也不是父皇和皇叔。皇祖母!”
裕亲王叩首,“皇祖母,儿孙喜欢蓅烟是实,但如果因为孙儿的喜欢,而害了她的性命,孙儿一辈子都无法安心。皇祖母,儿孙不是皇叔,儿孙也没有皇叔那般钟情,会为了女子而自取性命!孙儿每年都会纳格格,蓅烟于孙儿来说,与去年娶的李格格,前年纳的林格格,大前年纳的乌雅氏没有丝毫区别。”他声音愈发低落,“兴许过一阵,孙儿就把她给忘了...”
“你们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就不听哀家的话了是不是!”太皇太后震怒,抬手一拂,将炕上花瓶打落在地,溅开一地水渍碎瓷。
殿中骤然寂静,连康熙都吓了大跳,不敢在太皇太后的气头上冲撞。
蓅烟想了想,伏地磕下头,把脸颊贴着毛毯,她平声静气的说:“太皇太后,请您看在佛祖的面上,饶奴婢一命。奴婢乃芸芸众生,生而为人,乃佛祖赐予的功德,不能无缘无故的丢去性命。佛祖说: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奴婢与皇上、与裕亲王或许乃前世纠葛的姻缘,待缘尽,一切定会归于平凡。”稍一顿,望向康熙的一瞬间,微微泛起笑容,“奴婢愿意在慈宁宫里永生受罚,清扫庭院,熬煮斋食,为佛祖念经颂德,清心寡欲一世。求太皇太后成全。”
若问蓅烟为何会记得佛语,毕竟她也曾誊抄过数遍经书。
太皇太后乃信佛之人,蓅烟的话,令她无力反驳。
康熙又气又怒,所谓清心寡欲一世,不就是剃发为尼的意思吗?康熙不能答应,也不愿答应。他脱口而出,“不行!朕不会同意!你既是后宫的女人,便是朕的女人,没有朕的准允,谁也不能让你入寺为尼!”
“谁说奴婢要入寺为尼?”
她冲着康熙灿烂的笑,他着急的样子,能让她生出欢喜。蓅烟重复道:“奴婢是清扫庭院,熬煮斋食,为佛祖念经颂德,清心寡欲一世。谁说敬佛念佛就非要剃发为尼?只要佛在心里,真心实意的供奉,无论是路边的乞丐,前朝的叛军,还是大牢里的杀人犯,便...”
“好了!”
太皇太后乍然说话,打断了蓅烟的话,“你倒有几分机灵,哀家当真小看你了。”
“奴婢不是抖机灵,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奴婢只是不想辜负太皇太后的仁心,亦不想辜负皇上的爱意,故而想出来两全之法。”蓅烟早已不是旧时的蓅烟,曾经失去康熙的苦痛,曾经失去一切的悲恸,让她脱胎换骨,犹似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