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颔首,拂袖走到炕边,“让裕亲王进殿,再遣人去把江蓅烟唤来。”玉竹答应着出去,康熙是权谋之君,顷刻间已然领会到太皇太后的深意,忙道:“皇祖母,江蓅烟是庑房的宫女,奖赏惩处理应由朕做主...”
“若你是圣贤明君,不为儿女私情所动,哀家自然会颐养天年。若你沉溺女色,与兄长为敌,使前朝后宫动荡,哀家便绝不会坐视不理!”太皇太后气势威严,令人屈服。
没等康熙回话,裕亲王已掀帘进殿,“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太皇太后微有霁色,“听说你昨儿为了一个宫女,与皇帝打了一架。”
裕亲王想要反驳,太皇太后抬手示意他住嘴,语气重了几分,道:“你们是男人,即便打架受伤,亦算不得什么。你们从小感情甚好,都在哀家膝下长大,若为了一个女人伤害了彼此感情,哀家只会鄙夷你们。”
裕亲王惊恐万分,慌里慌张往地上一跪,“孙儿错了,请皇祖母责罚。”
“你错在哪里?”
“皇上是君,孙儿是臣,既是皇上喜欢的女人,孙儿...孙儿...”裕亲王瞟了康熙一眼,目光里写满了不服气,却也只能乖乖道:“觊觎后宫的女人,是孙儿的大错!”
太皇太后甚为满意,越发和颜悦色,“你知道错了就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又朝他招招手,“别跪了,起来坐到哀家身边,呆会哀家请你看一场好戏!”
她神色平静淡然,语气里透着一丝似有似无的杀气。
她历经皇太极、多尔衮、福临、康熙...那些权术阴谋她早已了如指掌,数十年的耳濡目染,她学会的东西远比她自己想象的还要多。
蓅烟是被太监们绑着走进慈宁宫的,面上的青纱被扯去,涂满了黑汁的脸庞毫无遮挡的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她又羞又愧,真是恨不能立即死去。一路撞见的太监宫女都像看猴子似的盯住她,在她的身后指指点点,简直要戳上她的脊梁骨。
被玉竹领着走进大殿,周围终于寂静了,让蓅烟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想旧时,太皇太后才是她最为惧怕之人呀。
蓅烟跪在中间,高声道:“奴婢江蓅烟给太皇太后请安,给皇上请安,给裕亲王请安。”没有人叫她起身,她便一直跪着。她跪得挺直,把脸上的脓包直直面向太皇太后。反正脸都丢光了,不在乎再丢几次。更何况,就算想藏,她也无能为力。
裕亲王明显没有预料到,擦了药的蓅烟比昨日没有擦药的蓅烟要更丑,更叫人难以忍受。他下意识的偏过脸,不与蓅烟对视。枉他昨儿夜里还曾信誓旦旦的当着康熙的面,回答她的问题,“无论你变成什么样,爷都要娶你,爷心里只有你。”
蓅烟思及冷笑。
男人多以容貌待人,此一时彼一时,哪里知道何时就要抛弃你。
太皇太后打量着蓅烟脸上的脓包,一眼就看穿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年轻时身处皇太极的后宫,皇太极宠爱海兰珠,有个刚入宫的侧妃气不过,背地里往海兰珠用的膏脂里洒了一样异国来的奇异花粉,使得海兰珠差点一朝容颜尽毁。皇太极一怒之下,杀死侧妃,且毁尽了宫中鲜花。多年后,等皇太极去世,宫里才渐渐重新培植奇花异草。
太皇太后道:“哀家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帮你治好脓包,送你出宫回长沙与家人团聚,从此与紫禁城再无瓜葛。二是任由你满脸脓包溃烂,依然留在乾清宫当差。”
蓅烟看到康熙眼底,片刻后,回眸思虑片刻,镇定而从容道:“太皇太后终日礼佛,自有菩萨心肠。奴婢既不愿出宫,也不愿满脸脓包溃烂。若太皇太后能赐奴婢治好脓包,又能让奴婢依然在乾清宫当差,于奴婢来说,便是胜造七级浮屠了。”又款款而言,“奴婢知道太皇太后担心什么,奴婢愿意答应您,绝不会为妃为嫔,只愿永生留在皇上身边便足矣。”
如此一番话,倒没在太皇太后的意料之内,她看着蓅烟,竟觉有点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
执拗、钟情、倔强、坚定。
为妃为后有何重要?没有名分又如何?朝朝暮暮才最紧要。
太皇太后硬着心肠,“你已然没有退路,又何必给哀家灌迷魂汤?哀家的两个选择,你必须挑一个,否则...皇帝也保不住你。哀家说得到,便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