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檀音认真地想了想:“二师兄。”
谢无风哭笑不得,将纪檀音圈在怀里,恶狠狠地挠他痒痒。
说来奇怪,快到襄阳时,来找谢无风麻烦的人忽然绝迹了,两人拿不准黑狐狸是否又挖了什么陷阱,不敢掉以轻心。
纪檀音勒住马,眺望着夕阳下的城墙,随口道:“莫非你的仇人被你杀光了?”
谢无风道:“仇人永远也杀不光。”
纪檀音疑惑地看他一眼,表情忽而转为苦恼:“你要不要乔装一下?”
谢无风被强行戴上斗笠,用草灰和泥巴把脸抹得脏兮兮的。他从纪檀音身畔抽出映雪剑,看了一眼自己的倒影,脸一下就垮了。
纪檀音哈哈大笑,轻巧一跃,退开两丈远。
谢无风平日最为讲究,难以接受自己的形象,左看右看,咬牙切齿道:“这笔账我记下了。”
“你不要生气,还不是为你好。”纪檀音慢慢走过来,沾着黑色草灰的手指在脸上乱抹,“我陪你总行了吧。”
纪檀音即使成了花猫,也是一只漂亮的花猫。谢无风道一句“还不够”,捏着他下巴想亲他,然而前些日子异常乖顺的纪檀音却慌张地别开了头,气氛一时变得微妙。
“我正要说这件事,”他垂下目光,轻声道,“进了雄图镖局,你不要再……这样了。叫大师兄和李伯伯看见了……不好。”
许久没听到谢无风的回答,纪檀音惴惴不安地抬起头,勇敢地对上他的视线。
谢无风面上看不出喜怒,略微一点头:“知道了。”
离襄阳城还有三四里时,来往的行人渐渐多了,路经一个茶馆,谢无风说要进去歇脚。纪檀音有意试探他们的乔装是否足以避人耳目,便点头答应。
茶馆不过是一间简陋的草棚子,里头狭小逼仄,只有两张桌子,三条凳子,此时已全被一伙人霸占。
店主是一个黝黑粗壮的农妇,谢无风要了两碗松子泡茶,将一两银子摆在柜台上,抬眼略略一扫,向那张只坐着一个人的长凳走去。
“劳驾。”
那汉子大马金刀地坐着,岔开双腿,右脚踩着凳子,斜眼打量谢无风,纹丝不动。
谢无风重复了一遍。
汉子依旧不让座,周围传来同伴吃吃的笑声。这伙人共五个,佩刀带枪,身材高大,都是江湖中人,瞧谢无风脚步虚浮,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谢无风本就因为纪檀音的话而憋着火,遇上这么个不长眼的,毫不客气地抬脚一踹。那汉子惊叫着飞出茶馆,摔在地上,吃了一嘴的灰。
笑声变得稀稀拉拉的,汉子的同伙从条凳上跳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摸兵器,呈扇形将谢无风包围,金属的尖端全都对准他,却没人敢贸然出手。
一人问:“阁下是谁?”
谢无风没理他,拿起桌上的抹布,将凳子擦了擦,对纪檀音招手:“过来坐。”
这时撅着屁股“呸呸”吐灰的男人忽然叫了一声,迟疑道:“无常客!你是无常客?”
原来他趴在地上,正巧看见谢无风斗笠下的光景,纪檀音的乔装技术不太过关,谢无风看起来和画像上仍有六七分像。
“无常客?”那伙人中的剑客往后缩了缩,“不是说前日已经捉拿下狱,不久就要腰斩吗?”
纪檀音本已握住映雪剑,听了这话惊讶极了,下意识地看向谢无风。
谢无风也是一愣,这时店主端来两盏浓茶,他恢复平静,若无其事地接了过来。
“你到底是不是无常客?”
几个人撺掇着剑客试一试谢无风的武功,那个瘦长脸的剑客向前一步,左手掐剑诀,右手下压,直刺谢无风面门。
谢无风低头喝茶,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等剑风拂动发丝,他看也不看,猝然伸出二指,夹住了迅疾无比的利剑。那剑客暗中发力,脸涨得通红,却无法推进分毫,谢无风神色漠然,轻轻转动手腕,只听“咔哒”一声,剑尖被折断了。
他随手一掷,三寸长的断剑擦过另外几人,打在旁边的桌子上,深深契入木材中。
茶馆里静了片刻。
纪檀音在一旁观看,心跳得有些厉害。他感到兴奋、刺激、敬佩,还有些别的什么,使他看向谢无风的目光热辣辣的。
谢无风感受到他的视线,心情好了些,露出一个笑:“过来。”
“方才是我们兄弟冒犯了,”那几个汉子自知不是对手,厚着脸皮向谢无风道歉,请教他的名讳。
谢无风道:“我是无常客的弟弟,他叫谢无风,我叫谢有风。”
对面几人表情各异,对谢无风的说辞将信将疑。年纪最长的刀客叫店家端上几碟果仁,和谢无风寒暄:“谢兄弟好身手,可是应了玄刀门翟门主的邀约,来与他助力的吗?”
纪檀音一向快言快语,心思简单,问道:“助力什么?”
这大半个月他们一直躲躲藏藏,星夜兼程,进城买干粮也绝不多加逗留,因此对武林中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刀客看了纪檀音一眼,他当初虽参加了沈沛府上的婚宴,但一直坐在花园角落,没见过纪檀音,因此不认得,语气有些不耐烦:“纪恒和西番教恶徒在武林中大开杀戒,洗砚山庄和恒山派都已遭到重创,现下各大门派提心吊胆,不知什么时候就要遭殃。玄刀门翟门主发了英雄贴,想收拢些好汉,壮一壮声势。”
纪檀音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你说的是,玉山神剑纪恒?”
刀客嗤笑一声:“什么神剑?这老头早已堕入魔道了!他在练至尊大法!”
“你胡说!”纪檀音气得浑身发抖,抽出映雪剑朝他砍去,“谁准你污蔑我师父!”
那刀客狼狈地在地上打了个滚,险险避过,震惊道:“你是……”
纪檀音不待他说完,又是唰唰几剑,那刀客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只是狼狈躲闪,等退到门口,拔腿就跑。
“你是纪恒的徒弟?”其他几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纪檀音,生怕他再出手伤人,你推我搡地离开茶馆,这才大着嗓门喊了一句:“我们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自己去打听!阁下还年轻,早日与那魔头断绝师徒关系才是!”
纪檀音一听这话,更是火冒三丈,一拍桌子就要追出去,谢无风拽住他衣袖,见纪檀音胸口起伏,眉头紧皱,喝了一声:“阿音,冷静些!”
“你放开我!他污蔑我师父,我要杀了他!”
“你杀了一人,还有百人千人,杀人能堵得了天下悠悠之口吗?”
他罕见的严肃让纪檀音感到错愕,怒气在这个间隙慢慢消散了。
“你太冲动了,”谢无风摸了摸他的头发,温声道,“前面就是襄阳城,有什么事情,去找你大师兄问就好了,犯不着跟几个路人动气。”
纪檀音低下头,过了好一会,颤声道:“我害怕。”
他右手搭在桌沿上,死死地抠着,指节泛白。谢无风悄悄地叹了口气,覆上他的手,保证道:“不怕,我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