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子回过头,看着地上坐着的**的人,问四爷,“问过他们梁三炮在这里了吗?”
四爷摇头,这时哑巴从马厩那里过来,向小三子比划,这回小三子看明白了,那里没有好马,说明:这里没有大人物。
小三子眼睛突然一亮,王铁和四爷也几乎同时直起身子,好像异口同声地喊出来:“马上围村子!”再看小三子:直接把拐一扔,纵身,三脚落地,直接腾空飞身上马。刚上马,西边传来枪响,是一支枪打的,打了四枪。没等枪声落地,四爷向小三子大声喊:“别管他,村子在那个方向,小心梁三炮往东奔老毛子!”
“嗯哪”,带着声音小三子飞驰而去。这时天已经蒙蒙亮了。跑出去一段路,小三子一回头,只有哑巴跟上来,后边影影绰绰好像有几个人影跟了上来。哑巴和小三子点了下头,小三子明白,哑巴是同意小三子的判断。他们俩是由南至北包抄从村子里往东去的方向。俩人继续闷头赶路,前方突然有四匹马向东飞奔而去,似乎都没注意到这边。小三子兴奋起来,特意大声催马“哈!”“哈!”“哈!”荒野中声音传出去很远。眨眼间,飞奔出去几十里地。天已经大亮,小三子发现哑巴的马也不慢,俩人几乎起头并进,而那四个人也不慢。不过随着天亮,小三子发现那四个人都没上马鞍,有两个人还光着膀子。很明显这几个人是来不及上马鞍就跑出来了。他一看哑巴,哑巴也发现了。小三子暗暗佩服,对方马上功夫了得。骑马的人知道,这有马鞍和没马鞍对骑马的人要求可是天差地别的,没有长期在马上滚打摔爬的经验,是骑不了没马鞍的马的。
闲话少说,又跑出去几十里地,小三子感觉距离拉近了,把枪拿过来,试着打了两枪,没打着。哑巴乐了,也拿下枪,“嘡”一枪就扔倒一个。不过小三子也看出来了,哑巴打的是马,而不是人。小三子刚想照搬照抄,前面的人拐过一个山头不见了。小三子正觉着遗憾呢,发现哑巴紧盯着那个倒下的人,直接向他冲去。那个人被甩到路边,离他的马很远,好像摔得不轻,挣扎着想要支起身子。哑巴的马从他身上飞奔而过,马的后蹄踏在他的头上!小三子回头看时,那里就像被砸碎了的酱坛子。
小三子兴奋得又在“哈!”“哈!”大叫。可是刚拐过那道弯儿,俺这地界叫‘胳膊肘子弯儿’,小三子就听到马蹄声,感觉不对,大叫“不好!”可是来不及了,没有任何回转余地。
迎面,那三个人、三匹马直向他俩冲过来!五个人、五匹马,就像五辆飞驰的汽车迎面撞去!
相撞那一霎那,小三子选择的是梁三炮。他听四爷描述过梁三炮长什么样,而中间这个人正是梁三炮。哑巴在小三子左侧。
相撞那一刻,梁三炮咬牙咆哮着,眼睛喷火,双手举着长枪,由上而下用枪口扎向小三子!小三子是右手单手握枪,也是用枪口扎向梁三炮的喉咙!
梁三炮见过不要命的,可真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在相撞前千分之一秒,小三子看到了梁三炮的眼睛里露出的恐惧。
“轰”,小三子和梁三炮一起掉落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等小三子睁开眼睛,小三子发现自己直不起腰来。不过他睁开眼就看见他亲爱的长枪奇怪地插在梁三炮的胸膛,可枪托已经折了,以奇怪的角度挂在那里。他再往下看,很远的看见小红也躺在那里,那双大眼睛也正在看着他,眼睛里噙着泪水。小三子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他咬牙拱起身子,发现自己是趴着的。等他双手撑地回头看时,看见哑巴也在很远的地方奇怪地靠在一匹倒地的马身上,正看着他笑呢,手里还握着那把日本战刀。哑巴跟前到处是血污,他看到一个人的上半截身子在哑巴右脚边上,他就想要找那个下半截身子,可是找不到。哑巴乐着向他指了一个方向,小三子看过去,那两条腿还连在一起,在一匹马的肚子上夸着呢,那匹马更奇怪,是仰躺着,两条前腿像人一样两边伸开,两腿后退是侧卧的样子。
小三子想要站起来,可是不行。回头看哑巴,哑巴还是笑着摇头。看样子哑巴也动不了了。小三子想要回头看看日头是什么时候了,也是不行,转不过去。一看自己的影子,这是上午,还是下午?怎么影子会在这边?空气中传来苍蝇嗡嗡的声音。
“哑巴,现在啥时候了?”小三子发现自己怎么说话都这么费劲呢,他干脆又慢慢地爬了回去,再转身,还是不行。他就趴在那儿,又问哑巴,“咱后边不跟着人吗,咋还没来啊?”
那边只是传来哑巴“哼、哼”的声音。小三子趴在那儿,没一会儿睡过去了,或者,昏过去了吧。
说到这儿,可能有人不解,小三子想要袭击的也袭击了,要抢的也抢了,为啥非要撵梁三炮啊?他跑就跑了呗。可不是这么回事儿。如果此战放跑了梁三炮,那些俘虏怎么处理?你能相信他们吗?还有那个村子,只要梁三炮还活着,你就没法防范。再说了,做事儿干净利索是胡子立命之本啊。
找到小三子他俩的是王铁。小三子还看到了大铡刀自责的眼神。小三子被抬上马车后还是趴着,哑巴还是靠着,不过这回他靠的是人,有一个兄弟在前面车沿上弯腰坐着,让哑巴靠着他的后背。
等到小三子再睡醒了,发现是黑天,还在马车上,不过身下多了一条褥子,身上还盖着被,可他还是感觉冷,路还非常颠。哑巴还是在那儿靠着,这回靠的是一卷行李。
等小三子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个白色的房子里。暖暖的阳光洒进屋子,他首先闻到很奇怪的味道,他想起来了,是牡丹江帝国医院的味道;接着是大铡刀身上的味道,循着味道小三子略一扭头看见大铡刀趴在他床边睡觉呢,身子有节奏地一起一伏;再往前看,遵命在那儿看书呢。没来由的,小三子流下两行眼泪。
小三子想要擦掉泪水,他不能让他们看到他的眼泪,可他知道他一动就会惊动遵命,于是没有动,闭上眼睛等待泪水风干。
“大夫,俺们这个没事儿吧?”是大喇叭的声音。
啲了嘟噜传来日本话,是男的,接着一个女人的声音:“他的盆腔骨多处碎裂,现已固定,需要静养,不能动。”
“嗯哪,那他以后没事儿吧?”大喇叭的声音还是那么洪亮。
女人的声音:“不动就没事儿,安心静养吧。”
接着传来遵命的声音:“大夫先生,多谢救命之恩,请受在下一拜。”小三子听到了遵命跪下去的声音。
一阵慌乱,好像有人扶起遵命。日本话后女人的声音:“他的生命力非常顽强,手术效果非常好。”
“不知俺当家的哪里受伤?”
“肋骨碎裂三根,折断一根,其中一根肋骨刺穿胸膜,全身肌肉多处裂伤,右手虎口被撕裂”。
小三子两天后就能架拐下地了。他来到哑巴床前,看到哑巴还是笑,那笑容就好像调皮的孩子在做错事后,依然不知悔改的笑容。小三子也笑,心里感觉很暖。
在医院这些日子,王铁来过一回,说什么大当家的此战可是扬名立威了,家里一切都好,大虎干得也挺漂亮,洗出来不少干货(值钱的),现在投山的人更多了,不过他和四爷下令,大当家的不在,概不接待,等等等。小三子也很理解王铁,知道他磕巴,不愿意多说废话。
等十多天后,赵亮来接小三子回去的时候,才从赵亮嘴里听出了好多细节。哑巴还得在医院呆一个月。
出了医院,小三子才知道,他呆过的这个地方叫‘鸡西大东亚医院’。路上,见到好多堆着象山一样高的煤。
赵亮带着三个人骑着马,背着枪;一辆马车,是两匹马拉的车。大铡刀不愿意坐在马车上,把一个兄弟赶到马车上,他骑着马走。遵命带着一大包也不知从哪儿买来的书和小三子坐在马车上,赶车的是豁牙子。
一点一点的,赵亮把小三子不知道的细节连贯起来。当天早上,小三子和哑巴身后跟出去8个兄弟,包括大铡刀,可是他们跟丢了。王铁领着十多个骑马的和四爷去围村子,傻鹅把那些俘虏用铁丝穿锁骨,像穿起一串鱼一样都栓到了树上。围住村子,王铁下令,到各家各户去找马,看到马就喊人,三个以上一起进院子;进了院子就让屋子里的人出来。除了有一个企图从后窗逃跑的人被打死之外,其他人都投降了。从村里搜出来7个人,现在这7个人在天眼子拖土坯呢,那些被傻鹅穿起来的人,四爷都放了,告诉他们不得离开他们那个地方,以后等大当家的回来再处理。王铁把那7个人押回来,发现你们还没回来,就带人出去找你们,大概中午时候找到了你和哑巴,大铡刀他们是下午才自己找回来的。
“唉,俺记得你和王铁一起来的?”小三子问大铡刀,大铡刀摇头。小三子知道他很自责,在医院都没提起这事儿。
“王铁把梁三炮的尸体挂在福禄村的村口,还有那两个半截尸体和一个被踏碎脑袋的,还有那五匹马都扔在那儿了,听说,好多人去看热闹,还听说不少日本军官都换了便衣去看了。一会儿咱也路过福禄村,你也能看到。没人敢动那些尸体。”
“胡闹!你们让村里孩子怎么出门?!”遵命突然歇斯底里起来。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遵命,遵命眼里噙着泪水,又嘶哑地喊道:“咱不是牲口,行吗?!”
遵命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没人说话,都低下了头。半晌,小三子催促了一句:“快点儿!”
小三子的脑子里回响起三娘的声音,‘你个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小三子快受不了了,又大声喊了一句:“快点儿!”
马车已经飞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