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凝视眼前这张和从前并无差别的俊秀面庞,只觉眼底又是一阵发酸,连忙用力眨眨眼,若无其事地别过脸去,说道:“当然,魔者修身不修心,的确可恶。有些事,若不是你生具魔根,大约也做不出来吧?”
景予柔声道:“心中有魔,便是魔;心中有仙,便是仙。这和魔根或仙根无关。”
我越发不懂他了。
他这在说他是魔,还是说他是仙?
景予却已伸出手,和以往一般,轻轻把我的手拢住,握紧。
他的手掌宽宽厚厚,指骨坚硬分明,拢住我的动作却轻巧而柔软,——一如当初。
他道:“菱角儿,有些事,我原来看不穿,想来你也看不穿。但经了青岚、一夕的事,我忽然想着……也许,我从一开始就错了!堕”
果然修魔会移人心性。从前他最是寡言少语,惜字如金,几时这般迂回罗嗦半天说不到正题上?
但我居然不想催他。
仿佛这样静静执手坐在快要倾塌的百年老屋里,已是我追寻多少时日却求之不得的幸福。
早该绝望的幸福。
景予的呼吸不匀,浓黑的眉锁得极紧,许久才像下了决心,抬头向我道:“菱角儿,你可还记得,你送过我一枚玉坠?”
我自然记得。那是我自小儿戴着的玉坠,虽是小小的一枚,无纹无饰,却是极通透的羊脂玉琢就。师父说,那是我母亲的遗物。当日我和景予定情,对着这呆子越看越顺眼,便想着把这玉坠送他。谁知没两天,他便被指认出是魔帝之子……
我曾在诸余山向他讨要过玉坠,他说丢了,气得我够呛。
景予道:“便是这枚玉坠……”
话还未了,周围猛地一晃,又是一晃,竟是景予布的结界被什么人一次次地狠狠撞击,周围尽是砖瓦被击碎落地的嘈杂声,伴着不知什么物事的凄厉嚎叫,生生地打断了他的叙述。
他霍地立起身,问道:“子时了吗?”
我一拂悬于梁上的明珠,让其飞至混乱之处一照,便见被击破的屋顶处,有形无质的人形暗影飘来飘去,不时向前猛烈撞击。
而明珠不曾照到的别的地方,亦传来此起彼伏的撞击声,不仅能撞碎砖石,破坏屋宇,更,更能把景予布的结界撞得晃动不已。
以景予如今的修为,他布下的结界,便是凡间普通散仙也未必能撼动分毫。
这是……怨魂?
不是普通滞留人世的魂魄,而是含屈而死不得超生的魂魄修练成精!
此地民居远比一般山居坚固富丽,显然当年不会是普通村落。
水土肥美却荒废一两百年始终无人过来居住,也绝对不寻常。
而我到此时才想到,也算是迟钝了。
可昆仑剑仙又岂会惧怕这些魑魅魍魉?
它们也敢欺负我修为大减么?
丝袖挥动处,荣枯藤已持在手中。
我向景予笑了笑,说道:“此地也没算白来。若是除了它们,附近百姓岂不多了一处安居乐业的好地儿?”
荣枯藤冲开结界,飞快缠向正凶猛撞上来的一只暗影,只待将它束住,便要一记法诀打过去,将它打个魂飞魄散。
可浅金色的法诀才要碰到那暗影,便有另一道赤金光芒从旁打来,恰将我法诀拦住;随即得失屏飞出,如乌色闪电从我跟前划过,毫不客气地撞在我的荣枯藤上,轻易便打得藤萝一松,放任那被缚缠住的暗影逃了开去。
我一怔,随即心中一凛,招手收了荣枯藤,退开几步,急以秋水剑护住自己,警觉地看向景予。
我早就知道他想除掉,却不知道他打算什么时候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