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刚刚破水而出,可那湖水又在瞬间将我完全淹没。
温热的身体浸渍于冰冷的湖水,比一片破荷叶浸渍于水中更加难受。
“师父,景予……”
我仓皇地叫,一时竟来不及施诀,却觉那湖水毫不容情的顺着我的口鼻往里奔涌堕。
慌忙捻起法诀,也不及辨认方向,只朝着光亮处全力飞起。
耳边湖水的奔啸变了形,似哀猿临涧嚎泣,似松涛翻滚怒号,似无数冰霰纷起,丁丁咚咚敲于紫金盘上,交汇作激昂悲怆的曲调。
终于摆脱那疯狂倾肆的湖水时,我的灵力几乎已经耗竭。
眼前夕阳渐下,赤金绚烂,依然将一片狼藉的菱湖照得敞亮。
缓缓跌落的湖水已经浊黄不堪,卷起的浪尖波心依然闪烁着兵器雪寒的锋芒。
“嗷——”
正仓皇寻觅师父和景予踪影时,我听到了白狼明显中气不足的凄厉嗥叫,连忙顺着那声音飞冲过去。
前日我和景予、凤雪悠然采着菱角、烤着鲜鱼的地方,梧桐已被连根拔起,灿金白桦、赤色红枫均已七零八落,再不见原先嘉木葱茏静谧如歌的幽美景致。
飘舞的落叶残枝间,隐约见得几道流光飞舞,华美绚丽,却泛着森寒之气,分明是追命夺魄的必杀术法带出的光影。
远远飞落下去时,正见一道如晚霞般迷离轻红的光芒,正如闪电般飞快窜过,直直地穿越了师父的胸前……
“师父……”
我惊叫,荣枯藤瞬间凝了浓重杀机,如毒蛇般直缠向刚刚施完术法的静修仙尊,数道我尚能勉强驱动的伤人法诀化作浅青淡紫的夺命流光,迅速袭了过去。
静修双目尽赤,冷笑着将袍袖狠狠一甩,立时将我飞过去的荣枯藤甩得偏了;而他似根本没看到我袭向他的法诀,自顾屈指念诀,一道卍字法诀挟着强大的散魂驱魔法力直冲而来。
我的法诀一个不漏地打在静虚身上,却如蚍蜉撼树,再不能动他分毫;而他冷笑看着我,以居高临下的神气,看着我中了那道法诀直直飞出去,像在欣赏一个根本不该存在的厌物的毁灭。
我胸口一闷,人已蓦地轻了起来,轻得直飘出去,半点不由自主。
“菱角儿……”
耳边闻得景予的低唤,飘住的身子终于有了着落,却已忽然之间变得沉沉的,好一会儿才觉出原来是被景予接住,正躺于景予那坚实熟悉的胸怀间。
新莲身颇是结实,这样远远地一头栽下去,我居然还是个没散架的人的身体,瞧来师父的手艺着实大有长进。
我和静虚之间的实力本就悬殊得厉害,如今灵力被接二连三的磨挫摧折得七七八八,自然更不是对手。我救不了师父,伤不了他,却能很轻易地断送掉自己的小命。
景予不是我这样的莲身,自然受了伤也不如我这般清爽。呼吸和轻咳间有淡淡的血腥气流溢,我闻到鼻尖,心头便一阵阵地悸痛。
悄悄握住景予的手,却觉自己已快失去知觉,指触间好久才能摩挲出些微的暖意,——已经很微薄的暖意。
我微笑着抬头看向他,“景予,我没事。”
景予捏紧我的手,唇角向上扬的弧度,如被泡得发白的雪梨花瓣。他低声道:“娘子,我也没事。”
全力一击后,我经脉内的仙灵之力已经零散难聚,连站起身都已无力。
和师父共同接下静虚数记术法后,景予的状况也未必好到哪里去。
他虽勉强接下我,却半日都喘不过气来。他的衣衫尽湿,只几处伤口透过衣物和水渍渗着令人揪心的湿暖。
他那一声“娘子”,柔软得让我想要微笑,却在扬唇的一瞬间直直地掉下泪来。
我们都没事,至少还活着;我希望师父也能呵呵笑两声,说他也没事。
景予扶住我,柱起长天剑,勉强站起身时,被一击倒地的师父终于也动了动,以手支地抬起身,转头看我一眼,果然呵呵笑了两声,说道:“我没事!”
他那身破麻袋般的袄子湿淋淋的,淡红的水渍汪了一地,且颜色越来越深。